永昌三年,六月初三
我卧在竹椅里,蜷缩成一团,窗子大开,我借着月光,翻阅着手中的《老子》,津津有味,不禁朗朗上口。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小姐,该歇息了。”窗外守夜的丫鬟唤道,我这才不在读下去,是有些忘形了。
“哦,知道了。”我轻声答道,生怕再有人来打搅。
此书虽仅五千言,捧在手上也比其他书册薄上许多,但书中所主张的天道观及清静无为阴柔兼退的思想却渊源甚古。
就在这时原本大开的窗子却被人从外面给关上了。仅有的一点亮光也这样消失了。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是谁?”看到窗外的黑影,我只得先放下手里的书,想要站起来,却不慎拌在了竹椅脚上,摔倒了地上,脚背撞到硬硬的石灰地上,哧哧作声,痛从脚骨蔓延,逐渐地扩散到脚面。
“小姐,明天就要三选了,还是早点睡吧。”发出这生冷的声音的人是绿绋,太后在我五岁生日时御赐给我的两个大丫鬟之一,相对红袖我不太与她亲近,更是很少吩咐她做些
什么,倒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与她交流时心里总有几分发憷。她虽没有奴大欺主的蛮横无理,且在我的事情上算是兢兢业业不辞辛劳我理应重用,然则她给我的感觉却犹如长姐,这点上,我没法不去介怀。
我没有接话,她便是走了。黑影离去,我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却早没有了借月读书的闲情雅致,干脆扶着竹椅站了起来,也不顾脚上的痛,一瘸一拐,摸着黑寻了床。
算着日子就快到了夏至,这天气也一天天地闷热起来,我连着褥子,也不知是翻滚了多长时间,大抵是困劲扳倒了炎热和疼痛,才逐渐入了睡。
才刚是睡下,不过五更,就被这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声音弄醒,见我起来绿绋便端盆过来连同红袖一起伺候我起床。洗过脸漱过口后的我单着着一件浅桃色里衣,端坐在木凳上对着镜子呆愣愣地打量着自己。
“小姐还小,还是梳俏皮一点的比较好。”红袖的一双细手温柔地扣在了我的肩上,杏眼看向绿绋,与她商量。
“不行,小姐此次参选自是要入宫为后妃的,夫人说过为妃者当以端庄示人,怎可轻浮?”绿绋一脸严肃,轻推来红袖说道“我来。”
说着便俯下身子,右手托起我的下巴,我不由得耸了耸肩,见她思虑了一会儿,打开我的梳妆盒,取出了一把梳子,将我的头发慢慢捋顺。因我未曾及笄,所以她没有将我额头前的刘海挽起,只是取两边三分之一处并拢,缠了一个小髻。后面的头发依旧垂下,端庄处倒是不失俏丽。接着她又端起我的脸,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梳妆盒里找到了一小捆粉蓝流苏,插在了我的发髻底处。
碍于我的年纪,她们便没有给我施妆,便去寻今日的衣服,红袖抽了一件黄色淡绿底又有一点红色蝴蝶碎花的薄衣,想要给我穿上,却被绿紼夺下转身放了回去,她不顾红袖的脸色尴尬,转身就从衣橱里扯了那件湖蓝金黄海棠刺绣的外衣和米黄色的长裙又选了一条天蓝色的腰带,招呼红袖一起给我换上。
红袖攥了攥拳头,脸色却尽量保持着柔和从她的手上接过衣服,而她则是充耳不闻,又自顾自地从鞋柜里找了一双大雁绣鞋,一点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本就是对她怀着几分怨气,这下便更是添了几分不满,嘴上明里暗里地说上了那么两句,“绿紼的眼光向来出挑,倒是比我这个做小姐的更像小姐。”
绿紼的秀眉一竖,冷漠地说道,“红袖本就是个不懂事的,怎么小姐也跟着犯浑?如此沉不住气小姐便也别去选秀了,省的去宫里受罪。”
这般听来,我斐然作色,想要给她点教训,却也不想弄得不快,误了时辰,只得暂且忍下。只是这般在其他下人看来总不会以为我怕了她去吧?这样想来心里的火就更大了。
见气氛凝重,红袖便做起的和事老,喜盈盈地打着圆场,“绿紼向来是咱家丫鬟里有主意的,不像我是个呆笨的。给小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还是快点换衣服吧,要不误了时辰,夫人该责罚我们了。”说着就抱着衣服要给我换上,绿紼对于我的小脾气和招数向来有恃无恐,照样像个没事人接着为我操办。
待换好衣服,便觉得自己焕然一新不想生气,索性也忘了它去,我便走到离铜镜远些的地方,看镜子里的玉人才刚到绿紼肩膀的地方,知道自己今后还有的长,有旋转了身子,看了看后面,还算是光鲜打眼,不能不承认在这些细节方面绿紼的确比红袖妥当。
红袖眯了眯眼,夸耀道,“小姐定能冠压群芳。”就连绿绋的冰冷面容也稍见得意,只是她又用胳臂拄了一下红袖,“这话言之过早。”
我听了心中又不太高兴了起来,但晓得她言之有理,便不再争辩什么。
门口候着的蔡嬷嬷开始催了。
“我们走吧。”我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裙摆,说道。然后小心迈出了步子,不想把浅色的裙子弄脏,惹人笑话。
出了我自己的宅院,又穿过了长廊,便到了正厅,父母亲人一早候在了那里,我知道是我来得晚了,便更加谨慎起来。
母亲就我一个女儿,父亲也想来最疼爱我,两个姨娘不足为惧,我担心是祖母再起疙瘩。祖母一直以来都最疼方姨娘生的五妹妹桑楠,方姨娘是祖母的内侄,小时候在本家住着的时候听大婶婶她们提起过,方姨娘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自小就寄养在祖母身边甚是怜爱,若不是刘家日渐败落,祖母定是会让父亲娶方姨娘为正妻的。也是因着这个渊源,祖母看母亲像来是不顺眼的,所幸母亲出生丞相府,其长姐又是当今太后家世显赫,故祖母不敢找母亲的麻烦,也就是偶尔会发一下没有嫡孙的牢骚,不过自从母亲把大哥哥养在身边充个嫡子,这样的话便不再说了。
蔡嬷嬷走在前头,先是进去通传,一会便出来让我们进去。我进去以后先是向祖母请安,祖母只顾着和怀里刚刚七岁的五妹妹说着玩笑,对我只是简单敷衍,我早已习惯,和父亲问了好,便要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我的另一边坐的是三妹妹桑樯,她是通房丫鬟所生身边不能带孩子,故自小养在母亲这里,与我还算相熟。见我过来,她便是起身,与我见礼。如此我便是笑着和娘亲讲,“三妹妹的规矩真真的好。”
母亲还没说什么,父亲听了确是笑了,“你母亲这般和婉的人偏就生了你个淘气的,比起你这个祸乱精你三妹妹倒像是你娘生的。”三妹妹听了脸上一红,我撤了架子,嬉笑了起来,上前扯住他的衣角,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爹爹惯会取笑女儿!”
五妹妹看了便沉不住气了,连从祖母怀里爬了下来,跑到父亲身边,示意父亲抱她。我却是把她拉了过来,费力的要举她起来,无奈八岁的她已经很重了,我勉强让她脚尖离地,打趣她,“长姐马上就要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看你,偏偏你这个小不懂事,还要和姐姐抢爹爹。”
五妹妹哼了一声,便使劲挣开了我的双钳,看看爹爹没有理他,就又颠回祖母身边求安慰。
爹爹看看我,又看看娘亲,和悦地说:“觅柔,你看看这丫头哪里有个当大姐姐的样子?”
一旁的娘亲也乐了,握住了我的手腕,犹如葱白柔荑,另一只手则伸向我的头部,将食指缓缓展平,轻点在我的额头处,看着母亲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我有些痴迷,却是又有一股婉转和煦的触感随着她指尖经过我额头以及我的腕部,慢慢地流淌进血管之中,两泓溪流般地从不同的放方向潺潺而过一起直达我的心田。娘亲出阁前是就京都官宦人家出名的美人,虽不及当年贵妃娘娘那么明艳四方,但我执拗地认定娘亲是最耐看的,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双瞳如剪水一般,只可惜我的双眸随了父亲。
“。你这孩子,昨个你父亲才刚和我说你长大了,怎么还和妹妹瞎闹哪?”我收回了痴迷的目光,吐了吐舌头。
祖母自是不愿理我,我便坐在了座位上,环顾四周,除却方姨娘在祖母身边侍候,却不见张姨娘的身影。便是问娘亲四妹妹去了哪里。母亲说是被张姨娘带着去寺庙求签去了。父亲便和祖母解释,张姨娘早先和他说过要为我大选的事去佛祖那里祈祷。祖母点点头,我也是说道,“张姨娘有心了。”却又话锋一转,笑吟吟,“不像大哥哥平日里说是疼我,我都要走了,他也不回来看我。”
为我排餐布的红袖手是一顿,母亲灵光扫过,我全当没有看见,又说道,“也怪爹爹,榆儿就这么一个兄弟,爹爹还要把他送到山西老家,这么远,都半年没见过哥哥了。”
祖母听了便是说道,“女孩子就是见识短浅,你们一个两个泡在蜜罐里长大,饿不着冷不着,不去外面历练历练如何能够有个担当?”
我心里想着祖母瞧不起女孩子,自己还不是个女的,但嘴上只得卖乖,“祖母教训的事。”
祖母又道,“是还不快点吃,你今天是要进宫选秀,多大的事情,偏还一直磨磨蹭蹭。”
如此我便听话地拿起碗筷,夹了最近的一道腌菜吃了起来,红袖便是为我盛起了稀饭。
用餐间,娘亲与我说道,“依着宫里的规矩参加三选的秀女只能带一个随从照顾起居,榆儿,绿绋和红袖都是懂规矩的,你总要选上一个。”
此时我感受到身后绿绋散发出来的阵阵凉意,我忙放下碗,立刻答道,“女儿带红袖便可。”绿绋,我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她。
“依你。”娘亲一顿,却没有反对,往我的碗里夹了一口菜,随口答应道。
听到了肯定,我的心却是更加紧张了起来。没有拿勺,端起碗喝了口稀饭,谁知一个不小心呛到了,“咳咳~”母亲忙是用她温热的手拍打。
着我的后背,这一下下满是慈爱。
想到这入宫后怕是再不得见面,想到这我哽咽了。见我如此,父亲也是打量过来他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