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回过头来,悬在眼角的泪珠早已忍不住一滴一滴掉了下来,她一下子愣住了,我又疾步上前,比每次都急,左膝倚在床边,右腿垂地,双手反复摇着她的肩侧,问道,“真的!真的!他真的这麽说!”
芪纞面色恐惧,生怕桑妤思被我累断了气,赶忙要把我拉开。我却是收敛不得了,天知道,这句话真的来得太迟了。
或许,在我心底我也一直期许他爱的人是我吧,哈哈。
桑妤思冲我笑着,笑得那样释然,“太好了,姐姐她…终于信了…”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气息也逐渐泯灭…她在临死前告诉了她所知道,而我却没有告诉她,我所知道却一直装作不知,一个怀揣在我、姨母、他三个人都知道却都以为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一个关于梑贤皇贵妃备受宠爱却不得怀嗣的秘密,一个与其他后宫佳丽皆不同的原因,轩辕王朝最大的丑闻。
芪纞呆住了,随后抱着她大哭了起来。我反倒是放开了她,一下子恢复了冷静。
妹妹,桑妤思,她真的是很爱很爱她的三郎呀。瑾郎,呵呵,你可真是幸福,想我与我的小妹竟都爱上了一个你。
望着那再不呼吸的桑妤思,我又笑了,笑得很苦涩,笑得甚至哭了起来,心如刀绞,不仅仅是歉疚,还有感激,但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忍再看她的遗容,便撇过身子,又再一次站了起来,听着想要芪纞的哭声想要安慰叮嘱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叹了口气,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想要唤锦绣她们进来,却又觉不妥,便也就自己走了几步,踏出了她的寝室。
见我出来,外门侧两边等候的锦绣和流苏忙搀住我,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
“臣妾来向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顺着声音,我抬起头来从锦绣流苏只见空隙中看到一袭白色的婀娜身影。而锦绣和流苏应声也默契地避回了两侧。
那身影便也显现出来,恍惚中,我随口说道,“平身。”
待我允许,她的脸渐渐抬起,我开始费劲打量,很是眼熟,当我的目光落到她眼角下方的那颗泪痣时,停滞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这霊瑄宫的现任主宫,先帝的齐妃。
先帝在位时由于我的缘故后宫佳丽并不像太祖皇帝时那么多,真正出众的又太少。除却被称作殇国祸水的珍贵姬,眼前的这位齐妃,也可说是风靡一时。
犹还记得当年她娉婷婉约的风姿,娇艳俏丽的容貌,妩媚得体的举止,优雅大方的谈吐,忧郁安静的气质以及那显赫的家世。
封号“齐”自有“举案齐眉”之意味,屷儿在没有遇到那个女人之前,曾和我说爱极了她,可如今却是让那个珍贵姬给搞成这般境地…她原本的明眸善睐哭得像只水肿的包子,厚厚的粉底遮盖不住她的憔悴,反而显得更加她的秋水一般的眸子更加无神。
一身斩褤,竟又让我不觉想到了刚刚丧母的桑雅。只不过,齐妃哭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这世上,妇以夫为天,没有了丈夫,又有几个能真正活下去的。更何况,曾经的宠爱并没有让她得到子嗣。这是她的悲哀,也是这后宫女人甚至却天下女子的宿命。
“齐太妃,走近点,无碍。”我话音未落就察觉眼角闪过的那丝惊喜,我竟是还认得她。
她一步步走了过来,看着她那像快不敢快的步子,心下明了。
我任由着她搀扶着我,坐上步辇,一赏她霊瑄宫的风光。霊瑄宫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即使屷儿在位时我也是不曾涉足,随无数次经过,但也是有些年头没有进来了。
踏过一条弯曲小道,一片珍异花圃,越了几座小桥,还乘了艘小舟,这才到了她的正殿。
望着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地题着三个大字‘长生殿’。
我一时想到我第一次进来时不过还只是个贵人,当初这里的主人还是贵太妃,现在再看真是恍如隔世。
“娘娘。”锦绣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我的目光便也收了回来,看着眼前女子那期盼的眼神,我不禁轻叹,流苏扶着我,再一次踩踏这木凳,落到了地面。
与记忆中的富丽堂皇不同,此时的长生殿格外的素净,装潢全部是由我都不曾见过的木头和玉石铸成,里面的摆设更是让我惊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本,彩陶画鹤鱼石斧图河北曲阳王处直墓被盗的浮雕武士石像…这些全都是我曾以为只能在靠书中文字描绘想象的文物,而今竟都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先帝真是爱极了你。”我回过头看着一旁的娇弱女子笑道。
“妾身惭愧,这都是承了梑贤皇贵妃的福。”梑贤皇贵妃,呵呵,又是这个名字…
据说梑贤皇贵妃下葬时无比隆重远远超越了明德皇后,只可惜当时我身在冷宫无福亲见,如今瞧着恐怕眼前的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大部分怕是依然陪她而去。
“臣妾失言了。”见我沉默,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忙福了下去,肩膀瑟瑟发抖。
“无碍。”原来在小辈眼里我就是这么好妒的长者?我招呼流苏扶她,她在前面走着,到了台阶前便立住了,回过头,俯下身子,“太皇太后请。”待我走过去迈过那一截截台阶坐到了那最上方正中的檀木椅子上,她才开始上来。
“宫女都跑到那里去了?”除却在院子里见到几个扫地的奴才,这正殿里竟没有任何品级较高的宫女侍候,甚至连最起码的大宫女都不见踪迹,齐太妃纵然失宠已久但也不可能落魄到这种地步,我疑她实在别有用心。
顿了许久,也未见她回答,只听到细微的抽泣声,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我不禁有些怒了,言语里也暴露出自己的不耐,“别跟哀家耍这一套把戏,别也告诉哀家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先帝一倒,整座霊瑄宫的奴才都跑光了。有话便说,哭什么哭,怕是没人知道先帝亦然驾崩?”
见我此言一出,那女人赶忙跪下,拼命磕头,“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意。”
“起来。”我严声令下,她便又赶忙站了起来,拿出藏在袖里的帕子抹干眼泪。
见她停止啼哭,我的语气便也软了下来,“莫怪哀家斥责你。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眼下又要进了一辈,不应该像刚进宫的宫嫔还要让哀家去提点。”
“谢太皇太后教诲,臣妾知错了。”她低着头很是卑微。
“哀家没说你错了,如今你的近况把不如前,这哀家也知道,有所失态也是在所难免,但要记住人生不可能是一帆风水的,你要学会认命。咱们女人只要认命,踏踏实实地做人,老天自然不会亏待你的。”我这话似是在教育她,但说起来不禁有些苦涩。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她附和道。
我不禁对她有些失望,我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是抑郁消沉还是有所算计城府又太浅,可若是第二种她又是如何爬到齐妃这个高位不被他人算计的哪?
“哀家实在不喜你今日的表现,你有什麽话就直说吧。看在你侍奉先帝多年,哀家是会考虑的。”此时的我真的没有心情再与她周旋,便开门见山。
她犹豫着,似乎是在考虑时机的恰当,却又害怕我不高兴,总算是开口了,“回太皇太后,臣妾确实是有事禀告。”说完便微微抬头想要从我的脸色中探寻出什么。我故意绷着脸,也不去看她,等着她继续回话。
“臣妾自入宫十年有余,一直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却受先帝眷顾封从二品妃宫衔,这让臣妾实感羞愧,日日在佛祖面前祷告,希望佛能够给臣妾一个报答先帝的机会,或许是臣妾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臣妾宫里的张采女承蒙皇恩诞下十二殿下,只可惜张采女祖上因太祖朝段家谋反一案受到牵连,入奴籍者世代不得脱籍,虽封得正八品采女宫衔但已是最高恩赐,怕是不能给十二殿下一个很好的待遇,不如让臣妾抚养十二殿下,一是圆了臣妾的心愿,二对殿下成长也是有益的。还望太皇太后成全。”
似风刚刚扎坑,还望各位亲支持
听到这里我不禁嘴角上扬,段家谋反这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桃花树下那个为我挽起青丝的男子,那张无法言语的绝美面庞,谁知那竟是我与他最后一次邂逅。单纯如少年,当时的我绝不会预测到接下来的事情…可是就算是此时的我有如何可以知道我的未来哪?其实也无需猜测,无非丧命宫中,不过早晚罢了。
“你是想要领养十二?”我失笑。
她似是愣住了,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是的。”没有掺杂丝毫繁琐的礼节。
我与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对视着。
无可否认她真的很美,即使是放在永昌帝的后宫里与当时得宠的段家双姝相比,她也是输不了几分,只可惜她那显赫的家世,这纵然使她风光无限,但也让她永远享受不到一个女人的权利,先帝再宠她也不可能让世上出现一个拥有夏家血脉的皇子,我亦然。
正如,桑家女子的繁华也仅仅出现在太祖那朝,荣极必衰便是这世上的道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释然,或许不久以后我就可以离开这无比肮脏的后宫里,这一次是永远。
“哀家告诉你这不可能。”我坚定地吐出每一个字,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我知道着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般刺在她的心上,但是我必须这样绝然为了轩辕王朝的稳定我决不许和段家一样的叛乱再次出现。
这才说罢,她便瘫在地上,几个扫地下人想要拦我,我却是招呼锦绣和流苏扬长而去。
回到长乐宫,锦绣便为我褪下外衣叠好,一个二等宫女候在那里,等待着流苏接过外衣并把它放置在着长盘中。
“娘娘。”一阵温雅和顺的声音在距我不远的地方响起,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她,是墨竹。
墨竹一如既往素色的衣衫,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刺眼,就好像在提醒我事以往矣人已不在。
“你来了。”很多事我以为早已放下,可是自己却未能真的像自己所期许的那样冷酷无情,就好像此时的我想要装作无事像往常那样问候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来了。”墨竹颦着眉就连唇都是抿着的,语气中却不带什么情绪,眼神中更是不带光彩。
墨竹就这样没精打采地走了过来轻轻推开了一旁的锦绣,双手搀住了我的右臂,扶了我往内室走去。
“刚刚娘娘不在,皇上来了。”她突然说道。
“哦,那皇帝可留下什么话?”
“皇上只说有事和娘娘商量,娘娘既是不在,就先回去,待娘娘回来,便去通知皇上。”
“哦?那墨竹你猜皇帝找哀家所为何事?”我微微侧目看向她,她本就低着头这下更低了。
顿了一会儿,她答道,“圣心不敢揣测。”
“呵呵。”我忍住内心的伤感和歉疚,放声笑道,墨竹,经过这般波折,你我之间到底是生分了。
我任由她搀扶我迈进了内室,却是几天后。
清晨细雨绵绵,现在却已是午后,看那雨后小南湖畔绽放的白莲,原本长桃装的花蕾微微地绽着一瓣一瓣又一瓣,莲叶上水珠滚来滚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熠熠,如断线的珍珠。苞子上清水滴滴,乍开的白莲,更出脱得晶莹可爱,银装素裹,光明似月。
炎炎夏日,往日的花香浓情,三春湖的莲花又开了。
我任由皇帝搀扶着我,莲心呓语,花开陌陌。那小南湖畔,杨柳垂下,还印着我们走过的痕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我望着这往昔的风采,我不禁吟起了诗。
跟随在后的皇后听了我吟的诗,又见这景色宜人,怕是不免动容。走到了我的面前行了个常礼,礼行的倒是端庄,但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俏皮之态。
“臣妾刚刚听皇祖母吟诗一篇,又见今日的景实在难得,斗胆在皇祖母皇上面前班门弄斧可好?”
我乐了,说道:“你这丫头,就数你最鬼了,怕是心里痒痒,想要讨赏。”皇后一听,偷偷打量了皇帝,便也乐了,依偎上前,搀扶住了我的另一侧,说道,“那皇奶奶咱可说定了,亦儿今这诗若是吟的好,可要赏些什么?”见我也般态度,她便放大了胆子。
“随意你一个要求。”我想了想也猜不到她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反正左右不过是与她夫君有关,便依她了。
“皇祖母,亦儿可是越发没了规矩。”见我轻易依她,皇帝也开口道,语气中似是严厉实则戏谑。
“皇上可是吃醋了?”亦儿大方地向皇帝看去,皇帝没有言语。
我又笑了,“亦儿,要讨赏你便快点,要不然一会哀家就乏了。”
“是。”亦儿缩了一下脖子,放开了搀扶着我的手臂,走到了湖边,仔细揣摩着湖里的莲花,又看了看湖边的柳树,开口道:
“月到云边光自隐,事至尽头身渐闲。
暗柳不顾秋叶落,移花无心锦秀缘。
纵有山河清嘉丽,不乏佳人竞争妍。
世上安存潇湘人,只为君心开白莲。”
听诗的同时,我把目光对准了皇帝,看着他的目光从平淡到动容又有一点诧异虽只是瞬间他便收敛了起来。他到底是男人,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女人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的心酸和无奈。
我又打量起亦儿,十五六岁的光景,多么美好的年龄啊,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稚嫩,吹纸可破,眉宇渐渐展开,她的眼睛虽不圆滚却细长如丹凤,弯曲的角度也是恰到好处,小巧的鼻子完美地衔接在她的脸上,嘴唇也是不染自红,从我的角度下看她的脸庞安排的是那般的精致,她的发被隆成了彩云追月,一根金灿灿的步摇从发髻底部插过,她娇小的身躯顶着一袭绯红色衣衫,这象征着她正宫的身份。
我不禁心中长叹,却强作欢笑,伸手鼓起掌来,“好诗,想不到亦儿肚中倒是有些文墨,不单是有武将之后的英姿飒爽呀。只是这诗有些不应景。”
我话音一顿,双目紧盯亦儿,唇角却又微微上扬形成一道弧线。
“哦?亦儿愚钝,还请皇奶奶明示。”皇后听了也是轻笑,退了几步,回身,双手抱了一个拳。
我则上前几步,走到她原先的地方,打量四周说道:“这明明是夏天,你怎么倒是吟了秋叶,这秋叶哀家是一片都没看到。”说完看看她,想她怎么答。
“回皇奶奶,这秋叶在臣妾心中。”这一声臣妾倒是拉远了我们的距离,拉远了她与皇上的距离。
她低着头不去打量别人,只是盯着这砖石砌成的地,仿佛真的有片片落叶随风飘至。皇帝也在盯着她,目光是那么深沉。明天就是正式的册封礼了,他们便在没法回到以前还是皇子皇妃的时侯,短暂又那般美好。
那泛月桥上,还有留着我们那代人吟诗作对的浓情。一群鸳鸯在那嬉戏,一片莲花盛开,花儿还在,可…。、,真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朝朝景不同!多少人去了,多少人还在铭记;多少情还在,多少事终会忘记。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质本洁来还洁去,他年葬侬知是谁,这便是皇宫。我也只道个江郎才尽,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小南湖,不知来过多少遍;这柳树旁,不知驻足了多少回;这廊桥,亦不知已走过了多少遭!可如今,这莲花又开,我竟舍不得离开!我这般陶醉于中,仿佛如梦般的,往昔的情景如同昨日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