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扶着我走到了梳妆台前坐好,我的手又开始无聊地触摸着梳妆台的触感,这个梳妆台是黄花梨制成,又称花榈,其木纹有若鬼面者,亦类狸斑,又名“花狸”。这种木料生长在南国,也是进贡之物,乃姨母生前最喜爱之物。黄花梨木质坚实,颜色从浅黄到紫赤,色泽鲜艳,纹理清晰,有香味,锯解时,芬芳四溢。木结花纹圆晕如钱,色彩鲜艳,纹理清晰美丽,这种材料颜色虽不及紫檀那样的艳丽,但因其纹理或隐或现,不静不喧,质地温润,为木中君子。
梳妆台上除却铜镜外还放置了几个梳妆盒,流苏拉开左边第一个梳妆盒的第二层抽屉取出了一把象牙制成的梳子,轻轻地梳理这镜子里我这早以白却许多的长发。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岁月不饶人之感慨。
“娘娘,您想要什么样子的发型。”流苏问道。
“从简就好。”我淡淡道,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不在,又何须繁琐。
流苏听后将我的头发抬的很高并拢在一起,之后取了一条与我发色相近的发带,麻利地缠着发带,然后把系好的辫子分成三股,娴熟地辫着麻花辫,看似很费时,以流苏的速度却很快就完成了。接着流苏的手触碰这发带处,手掌抓住辫端,轻轻转了几圈,我的长发就这样在脑后被盘成了一个大大的髻,最后流苏又拉开旁边的那个梳妆盒的第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与我身份相符的金步摇来,插在了髻底处,固定住了。
镜子里,金步摇黄金屈曲成凤形,其上缀以珠玉。六朝而下。
大功告成,我欲起身,金步摇下垂的珠玉流苏便不停地摇曳,金光闪烁、步步摇颤,很是迷离。
我让流苏从衣橱里取了件棕色的外衣,外衣若远看只当是普通衣衫,却乃蝉纱制成,顾名思义,布料薄如蝉,可以叠成很薄的一层,触似无物,穿起来也格外的舒适。
而且妙的是这件衣服独具匠心,做到了原本只是传说中的天衣无缝,再有这件外衣的花纹刺绣只有穿衣者本人才能看清,正所谓着衣服冷暖自知。那些图案各不相同,每一个都分别是一个美妙的故事,我只要轻轻挥起衣袖,数百个故事就跃然眼前,我无不感叹这绣娘的技艺精湛。
流苏为我套好了外衣,又寻了腰带,系在了我的腰间。
这时锦绣回来了,我开口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您吩咐地事办妥当了,步辇也备好,只等娘娘移驾。”锦绣福了下,回道。
“好,那我们走吧。”说着,流苏搀着我的左手,我又招呼锦绣过来搀着我的右手。不紧不慢地走出侧殿卧居,再待正殿,又穿过院内花卉竹树奇葩,踏着石子小路,就看见四个个子高挑的宫女抬着我的步辇等候在那里,另有两名宫女手持蒲扇待立两侧,这一路下来未见一个舍人,大概是锦绣吩咐让他们避开了,因着早年的一些事故,我是极其厌恶那些舍人的,故不愿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近身侍候,以免晦气。
步辇底座四方,金丝楠木所制,日头正照,竟发得阵阵光泽,步辇上方设帷帐,一则防晒之用二则也是轩辕朝的规矩,妇道人家不宜抛头露面,纵我是太后也断不得坏了规矩。
“太后小心。”锦绣谨慎地嘱咐着,生怕石子多绊。
“无碍,慢些便是。”我淡淡笑着,轻轻拍着她的手,这桑妤思隐以多年,何以会再这时出现,倘以重病,却未曾传御医探视,实属古怪,怕是引我而去,必有缘由,她自会告知,我又急何。
我就这样如同在闲逛一般,任由锦绣流苏二人左右,终也是到了辇前,寻了木凳,流苏撩开帐子,一股楠木之香,扑鼻撩人,却无不适。锦绣搀着我踏了上去,为我收拾了裙角凌乱处,待我盘坐其中,流苏落帘,便吩咐旁人撤了木凳,与流苏一左一右,始与前方,我居中,那两名的手中蒲扇也扇动起来,于其后。
“走吧,也莫让人等得太久。”见我开口,这行杖行动起来,倒也未比我步行快了多少,却也出了长乐宫门。
“太皇太后娘娘摆驾霊瑄宫——”得了我的命令,身后很远的地方响起了尖锐的嗓音,这从长乐宫到霊瑄宫的路程才正式开启,
霊瑄宫离君王所居的太极宫不远之隔了一小片林子罢了,而长乐宫则居于太极宫正后方位,虽正后却也是极远,远离纷扰,实属清净。霊,阳之精气曰神,隂之精气曰灵,又【广韵】宠也。霊瑄宫所居的后妃承沐圣恩,就连昔日永昌年间,乃至今日都流芳得名的梑贤皇贵妃也无一例外地任这一宫娘娘。梑、是他给她的封号,却也是他还她的名字,我这一代桑姓子孙除了那个景嫔总算都有了木字旁。细想桑妤思宠极一生却还是逃不开她的影子,一朝伴君六载也未有任何进位,就连这赐的名字怕是都入不了族谱。忆雅阁、妤思,恐怕都给予了他对她的思念。
皇帝虽以登基,也以大选秀女,但终是名位未定,而我们这些父祖辈的后妃们也到待公布之日一同册封。但先皇驾崩我这太皇太后的位份也是板上定钉,我未曾让长乐宫的奴才们改口,因为他日我正式被册封太皇太后之时,恐怕是要移居宁安宫了。只是这新皇继位,到底是不能乱了辈分,先帝后妃的去处也是要在这几天内解决的。皇帝已经问过我的意见,这儿媳辈的里我没什么太喜爱之人,我只让他留下前皇后和他母妃,其他人依从祖历,尽早各自去了便是。
一路上竟走避阳的小路小巷,偶也听到四处女子啼哭的声音,便知大概都是先皇的后妃吧。无论当年人前有多风光。女人呀!恐都是依托男子而生的,故才有三从四德之礼,实属悲哀。我佯装没有听到,随从的人也是司空见惯,穿过假山石桥,一座座玉宇楼台都被抛到了脑后,这御花园的景致依然,遥望莲池,莲花微微将要开启,似是昨晚才刚下过小雨,莲花上附着的露珠犹如佳人的落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东西六宫马上就要重新易主了,呵呵。这张册封名位的圣旨又将囚禁住多少女子的一生?又将紧锁多少佳人的眼泪?
现在的她们和那时的我们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对后位寄予着渴望。只可惜这宫外人看来的繁华,却不过是金色监牢索命绳,禁锢她们动弹不得。
还记得待字闺中时的那份豪言壮志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犹是今天万事一场空,纵是少时我与他打着别的计量和算盘,却注定今生是皇家的女人不得改变,唯有祈求来生。
又想起那年中秋赛诗,千寻那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原来她早已看清。我那首“颇有感伤之味”的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如今看来倒是尽显槛内人之庸了。
我还记得那时得宠的段美伊,与千寻并称“双姝”之国色,天之宠儿,先祖皇帝口中的一个“妙”字。
如此佳人,最后不也逃不开前朝政治的波及以及后宫的争纷惨死在长乐宫前。《妃传》有云配诗:
娇丽凝脂妙可言,媚极扶起日高颜。
宠集一身添倾城,怎料皇恩却薄浅。
自持跋扈伤多情,家人累及佳人见。
当年双姝好国色,却断魂魄百花溅。
还有那个太祖初年就离世的姳德皇后也不是一样吗?她算是他的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却不也是受人暗害,心怀仇恨,死于非命。
再想想我自小被当做储妃教养长大,母亲告诫我的第一句便是,为妻者,当之贤,为妃者,当为贵。为女子者需端之从一而终,才可敬,切莫沾及淫乐之事。
还记得孩提时初听闻汉武帝废后陈阿娇花重金雇司马相如作的那首《长门赋》,嘲笑阿娇若不一味任性,能谨守为妻之道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那时的我不过只是把娘亲传授给我的知识本能反应出来,又怎会想要一究“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的道理。
呆愣了许久,时间也匆匆流逝,霊瑄宫便也快到了,我吩咐锦绣,不必通传,从侧门入得便可。锦绣照做,不到霊瑄宫正门就转了弯,宫女们抬着,只进了西边角门。进去了,却发现一个嬷嬷样的女子再那里候着,我一进门,就赶上前来。
这模样好生眼熟,只记得好像是桑妤思还是如尘时便伺候着的丫鬟,名字卡在嗓子里,硬是想不起来。
“太后娘娘金安。”她见到我,想是要说些什么,便又咽了下去,赶忙福了下去。
“早就不是了,哀家的儿子也先哀家去了,如今倒真是孤家寡人了。”我笑道,殊不知这背后的情绪。
“奴婢该死。”她赶忙跪了下来。
“何必那!都是这么多年的熟人了。流苏扶她起来,咱们也去看看忆雅阁的太皇太嫔。”我依然在笑。
流苏便去扶她,锦绣则又拿来了木凳放在步辇前边,掀开纱帐,馋我下来。
我只让锦绣流苏跟随,其余人在此等候。
桑妤思原就是嫔级,虽享贵嫔优待,但毕竟地处霊瑄宫,霊瑄宫历代主宫娘娘宫阶皆为从二品妃以上,忆雅阁再得宠也地处偏僻,如今更是无人问津。入了侧门只穿过一个荒废的院子便到了忆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