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夜幕刚刚降临,城中守备队的火炬让县衙一如白昼。
当守备队赶到时,现场的惨烈首先让他们半数人大吐了一场。陇西道不是太平的地方,这些士兵大多经历过战场,但他们无论是谁,都不曾经历如此惨烈的修罗场。
踩着溢到脚踝的鲜血,血腥灌满他们的嗅觉,而目之所及,散落各处的残肢,每走一步或是踩到一只断手,或踢到一颗头颅。
满地死人之中,士兵仅仅找到的活口。就是太守史朝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正紧抱这房梁,哭哭啼啼,不肯下地,而他那套金闪闪的盔甲,已经打的稀烂,显然他能活下来也不容易。
这犹如恶鬼的盛宴的现场,诸军士在心悸与恐惧中翻找着每一个死人。而不少人在翻开残缺的尸体时,认出了自己的亲朋好友。这恐惧的空气中,逐渐开始增添一种名为悲伤的调剂。
当人们找到安庆宗时,他胸口插着断剑,奄奄一息,但到底没有死去。很多人的亲友被他撕碎,而此刻尹赵二人却要求他们为这个怪物寻求大夫。
此时众人或是因为仇恨,或是因为惧怕,他们不愿意这个怪物还能活着。
尹赵二人终于发现这个事实,而令他们苦恼的是,连那个唯唯诺诺的太守史朝义也拒绝了救治安庆宗的提议。
“你们虽然贵为钦差,但是凉州城不会有人愿意救治这个怪物。”
史朝义说的咬牙切齿,他差点惨死,他目睹了十几个人的惨死。即便他的四肢还在身上,可是恐惧烙印在心上。但你的梦魇能够被杀死时,无论是圣旨还是天意,都无法要求你给它慈悲。
尹剑波对史朝义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皇帝的旨意是让他活着,你让他死在凉州,你不怕掉脑袋啊?”
史朝义却说,“他又不是我杀的,是他身下的那个衙役。”
“可你见死不救。”
史朝义大声喊到,“是凉州城没有大夫救他,不是我不救他。你们说,是不是?”
他后面一句对着在场的士兵说,而士兵回答到,“是!凉州没有大夫救他。”
赵鹏一把抓住了史朝义破烂的盔甲,将他拎起来,骂到,“去你娘的,凉州城会连大夫都没有?你们是铁了心抗旨吗?”
这时一些失去亲友的士兵拔出了刀,冷冷的看着赵鹏。尹剑波害怕兵变,到时候把自己格杀了,再推给安庆宗,这种事没什么难。
尹剑波让赵鹏放下史朝义,他对史朝义说,“大家切莫动气,凉州既然没有大夫,安庆宗我们自己照料便是。”
史朝义说,“这等怪物,如此伤天害理,陛下他知道吗?”
“知道。”
史朝义略有些哭腔,他很激动的问到,“既然知道,为何不为民除害?”
尹剑波难以解释那么多,他只能说,“陛下自有他的打算,我等奉命行事,不敢妄断圣意。”
史朝义终于哭了出来,他说,“那你最好知道,里面有一个人叫史行贵,他从六岁开始做我的书童,我们前后相处二十余年,他从营州一直跟随我到陇右,多年来,早已不是我的仆人,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今日若不是他把我推上这房梁,我此刻已经惨死。他是为我史朝义而活,我很感激他,很想为他报仇雪恨,但我太懦弱了,以至于仇人躺在眼前而我不敢动手。”
尹剑波看着史朝义的眼泪,他才知道原来死去的人之中有跟随他二十年的忠仆,难怪他如此痛恨安庆宗,宁愿抗旨也不去施救。
尹赵二人互看了一眼,他们很理解史朝义,他们也明白这安庆宗确实是罪大恶极。他们本身作为大理寺的捕快,内心的荣誉感告诉他们这人确实该死。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一个相处二十年的好友被杀,自己肯定已经手刃仇人,那管他什么圣旨不圣旨。
尹剑波对史朝义深鞠了一躬,以示歉意,然后他和赵鹏抬着安庆宗便准备离开大堂。
这时,安庆宗身下压着的人咳嗽一声。史朝义见状立即大声喊到,“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
竟是个女子。听到那人的声音,尹剑波知道她就是监狱门口遇到的那个出剑极快的女子。
那女子已经慢慢坐了起来,她满脸血污,目光扫视着周围。尹剑波知道,这女子正在打量自己能不能冲出去。
她到底是谁?为何惧怕官府呢?
史朝义亲眼目睹了她制服安庆宗,对她相当敬佩,但此人听声音是个女子,而州府绝对没有这号女子,她必是乔装混入。想到这些,史朝顺理成章的想到了王府通缉的那个道姑,于是说到,“听声音你是个女子,我们州府可没有女衙役,你是何人?”
那女子由于满脸血污,看不清表情,但她手抚在胸前,似乎在痛苦的喘息,看来被安庆宗捶击的伤口发作了,那怪物力大无穷,只怕这女子的骨头已经被捶断。
这女子毕竟制服了安庆宗,史朝义不想忘恩负义,于是对她说道,“你的情况很差,还是等大夫来看看吧。”
那女子摇摇头,依旧只说,“不用。”
史朝义还是安排了人去请大夫,他问这女子,“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那女子只是大口喘息,没有作答。
史朝义示意左右将她拿下。
当衙役靠近她时,她开口说道,“再走近半步,休怪剑下无情。”
尹赵二人深知此女出剑之快,这些衙役再走一步,只怕真的会妄送了性命。
于是尹剑波喊到,“听她的,不要走过去。”
正要走过去的被尹剑波一喊,停在了原地,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着史朝义。
而史朝义看着女子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怕呼吸都费力。
于是他试探着说到,“姑娘你伤的很重,我们只想带你去看大夫,这是为你好。另外你的剑已经断了。”
那女子似乎发出了笑声,她没有回答,只是死盯着史朝义。
史朝义亲眼见过这女子的实力,此刻被这女子盯着,他有一种刀架脖子的错觉,一时间真的被这女子的目光唬住了。
这时尹赵二人已经在一旁放下了安庆宗。赵鹏对尹剑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娘们此刻很虚弱,他有把握擒住她。而尹剑波对此摇摇头,示意赵鹏不要轻举妄动。
大家僵持了一会之后。这女子呼吸越发平缓,只见她居然慢慢的站了起来。
这时她一个趔趄,仿佛就要摔倒在地。
而史朝义看准机会,大喊一声,“抓起来!”
两边衙役一拥而上。
只见那女子连滚带爬,一下窜到了史朝义身前,她从袖中滑出一把一尺短刀,抵在了史朝义脖颈之上。
这时那名女子双腿还在打着摆子,她的额头明显有冷汗流出。看起来她已经是摇摇欲坠,只怕一阵风就能刮倒,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去质疑她是否能割断太守的脖子。
“都走开。”
那女子说话有气无力,但大家都听见了。众人还在犹豫是否让开,这时赵鹏已经走上前来,大喊一声,“是都他妈想着让太守去死对吗?”
众人看着赵鹏,有些懵了。赵鹏又大喊一声,“还不快赶紧让开!”
众人这才让开一条道。
而那女子挟持这太守走起来一步比一步艰难,而她拿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这女子比想象中还有虚弱。
一步,两步,三步。
她全神贯注的走路,而步伐却那么的飘忽,如同痛饮千杯的酒鬼。
突然一把粉末从脑后撒了上来。是赵鹏扔的迷魂散,效果显著。那女子慢慢瘫软下去。
而史朝义回过头来,一道血线出现在他的喉咙上,那女子昏迷之前还是割出了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