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楚格州,离城中不远的山坡上一栋白屋大门敞开。它看上去与瑞士保守的建筑风格不同,白屋的朝南面被玻璃幕墙替代。庭院里是一块修剪齐整的草地,中央竖立着胜利女神像的复制品,没有头颅和手臂,只有一对有力的翅膀。雕塑身形健美,衣袂飘然,犹如从天上倘佯而下,让人联想到海边的山崖之巅,从中可以瞥见主人充满野心的志向。
浅野秋一脸肃穆,朝着一个个前来的客人深深鞠躬。来客们踏进客厅,便深深体验到屋子主人对玻璃,镜子,灯光,白色和现代艺术的热爱。屋里的天花板和地板全由玻璃替代,玻璃隔层里置放着无数盏小灯。可以想像主人白天可以从南面的玻璃幕墙获得充裕的光线,夜晚玻璃隔层里的灯光亮起,然后被墙上巨大的镜子反射,于是整栋房子就会变成一个不落的星辰。屋里陈设几乎全为白色,都是必需品,几乎没有摆设品,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的画,其中两幅十分抢眼,一幅是来自张晓刚的油画《大家族》,画面是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全家福照,大人和小孩的表情有着那个年代的呆板。另一幅看似一幅空白的画布,客人们停驻在那幅画前,都不明所以。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走到大家跟前,解释道,“这是邱世华的作品,介于形与无形,象与非象之间,大家要定眼看才能发现内容。”果然,几个客人们惊叹起来,有的说,“居然里面有森林冒出来。”又有的说,“有河流,还有云。”
浅野秋看到一部黑色的奔驰SLK驶了进来,利索地停靠后,一个男人下车,浅野秋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也到了,她还恐怕他不来。男人穿着贴身的黑色礼服,抱着一束白百合,走到浅野秋面前深深鞠了个躬,抬起身见浅野秋已扬长而去,留下飘过来的恶狠狠的声音“石黑玄,你满意了吧!?”
蓝镜在律师的帮助下暂时得到释放,但要随时回去协助调查。此时她与瑶枝站在一起,瑶枝焦急地小声问她,“打了你好几天电话都关机,清水究竟出什么事了?”
蓝镜刚要答,刚才介绍画的女子突然向两人走来,“你们好,我叫月夕。”女子说着中文,大方地向蓝镜和瑶枝伸出手。“我知道你们是清水的朋友,她常和我提起你们。”
“你好。”两人分别与她握手,顿觉这女人仿佛是棉花做的,柔弱无骨。
“我和清水在画展上认识,经常一起探讨现代艺术,后来就成了朋友。”那女子声音甜腻,肌肤如白瓷,两颊如桃花,就连作为模特的瑶枝也暗暗自叹不如。
“其实我也是上海人。”月夕莞尔一笑,“在国内的时候,我是个画家,但不太成功。我
50年代出生,青春期碰到革命,在那个年代谁敢创作啊,所以一个人最有创造力的岁月就这么给废了。到了80年代,我们这群艺术家有了创作的自由,可是因为理想被抹杀了,所以眼前一片空白,只能通过国外杂志上获得的知识进行防效和实验,那段日子因为没有方向和没有领袖而过得很迷茫,于是很多人不再画画了。”
瑶枝和蓝镜都吃了一惊,眼前这个水嫩的女子如果象她所说是出生于50年代的话,那么今年就是50至60岁,她们定睛再看,女子的脸丝毫无破绽,从脖子到脚踝被黑色的透明蕾丝覆盖,看不见身上的肌肤,于是她们再去看她端着酒杯的手,终于发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月夕看见两人望着她的手,毫不躲避地说,“我今年52岁。”
蓝镜和瑶枝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
“那后来你放弃了画画没有?”瑶枝问。
“我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艺术家的生活在中国似乎是死路一条。于是我想尽一切办法出国,找到一个愿意跟我结婚的日本人去了大阪。在日本我迷上了艺妓文化。那个时候我快30了,根本没有资格去艺妓学校学习,但我太热爱那样的生活,于是被一家艺妓院收留,我的丈夫因为不能接受这件事跟我离了婚。”
蓝镜和瑶枝都不期待对方竟然如此坦诚地爆料自己的私生活,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勉强地赞叹,“多么有趣啊。”
“后来我赚到了足够的钱,来到了我旅行过的,后来成为我最喜欢的国家瑞士。生活稳定下来,我又开始了画画,可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块好料,却有能力识别好画,于是就开了自己的画廊,成为了画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回头看,发现浅野秋气势败坏地站在客厅中央,一只装有白百合的花瓶碎在地上,好象刚被人从桌上横扫下来。站在一旁的石黑不屑地笑了笑。聚在客厅一角的弗兰克,凯文和丹尼尔看着他们儿时的同伴都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头。过了会儿,丹尼尔走上前拍了拍石黑的肩膀,然后收拾地上的残局。
被邀请到的客人们看似都象来出席一个酒宴,但每个人的内心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今天的聚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清水究竟又在哪里?
突然,浅野秋象一个女王一般举着酒杯马提尼酒杯向众人道:“感谢大家的到来。我是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希望大家能体谅我的心情。今天请大家聚到一起,是这位女士的心愿。”
顺着她手示意的方向,众人看到沙发上坐者的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她带着一顶过于隆重的黑色宽边透明礼帽,只见一只戴着巨大钻石戒指的手撑起礼帽边沿,露出她的半边脸,向大家点点头。
“江百慧,”瑶枝轻轻伏在蓝镜耳边说,“那个曾经名气大过天的江百慧。”
“江女士说,要我把你们都聚在一起,因为只有依靠你们的力量,或许才能找回清水。作为一个母亲,只要有找回自己女儿的一丝希望,我都会尝试的。江女士坚持说,要到今天才能透露如何找回清水的办法。那么,请!”浅野秋说完,示意江百慧上前。
江百慧并不起身,只说,“蓝镜,请你先把清水如何失踪的事跟大家说一下。”
蓝镜走上前,推了下眼镜,心里纳闷,江百慧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看上去有点犹豫,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清水这件事。最后慢慢的,尽量以避免物理名词的简单的方式为大家描述了她如何邀请清水去了欧核组织,清水又如何在希格斯单线中消失在实验室。
众人吸了口气,弗兰克看了凯文一眼,凯文皱着眉低下头不作声,又去看丹尼尔,见丹尼尔呆呆地望着蓝镜。屋子一隅石黑玄面无表情地独自站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唯一有激烈反应的是瑶枝,她尖叫了一声,大声说,“这??这怎么可能?又不是科幻小说!蓝镜,你疯了吧?”
这个时候江百慧站起身,对大家说,“蓝镜说的句句属实。”
“您当时在现场吗?您又怎么知道这是真的?”月夕犀利地质问。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江百慧并不理会,“在清水失踪前,你们中是否有一个人收到过她发出的信件?”
凯文低垂的眼突然望向江百慧,与她投来的目光恰好相遇,他有点不可置信地又皱起了眉。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中是否有任何人收到过清水失踪前发来的信件?这对我们如何找回清水至关重要。”
“我收到一张地图,”凯文说。“但我不是很理解。”所有人都看向凯文,其中包括石黑玄。
“具体说!”浅野秋有点失去了耐心。
“那张地图上被标签笔标注了七个地方,”凯文说着在众人面前摊开了他随身带着的这张地图,指着上面被圈画的地方,“中国上海,日本龙三角,印度拉达克,捷克库特纳霍拉,以色列耶路撒冷,瑞士蒙特勒和挪威朗伊尔城。”
众人都走近观看,似乎也都不理解这张地图在暗示什么。
“清水还留下一张字条。”凯文展示,上面有着清水特有的签字,她喜欢把“清”字里的“青”画签成一栋高楼大厦。
“找我回来。”瑶枝念着上面的留言,突然捂着脸哭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所有的人面对着这个离奇的事件都乱了,它听上去是那么的荒诞,象一个梦。
“请大家安静下来,”江百慧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我接下来要说的,听上去可能很不可思议。你们会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只是看东西越来越分明。我不是在装神弄鬼,而是这世界分明就有神有鬼。对于如何找回清水这件事,我想先从每个生灵都有7条命这件事开始说。世间有传说,说猫有7条命。其实每个生灵都有7条命在现世,它们分别散布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形态,有些为人,有些为物,但共生共死,并且彼此相通。清水也有7条命,1条命是我们见到的清水,另6条命分别在这张地图上。”
瑶枝突然举手,“那6条命是6个人吗?”
“它们不是人,是物。要找回清水的方法就是找到这6件东西。清水目前的状态非生非死,而这6件东西是必须与她共生共死的。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这6件东西会发生异样的现象。”
“地图上是7个地方,你说的是6件东西,还有一个漏了吧。”蓝镜有点讽刺地看着江百慧。
“这是世界上最北的城镇,地球的边缘,”江百慧指着地图上的挪威朗伊尔城,“从那里发出的极光能打开通向宇宙的门,确切地说,是打开时空的门,回到过去和前往未来。”
“呵呵,”蓝镜干笑了几下,“我所知道的极光是来自地球磁层或太阳的高能带电粒子流使高层大气分子或原子激发而产生的现象。如果光依靠极光就能打开您说的时空之门,那全世界的物理学家岂非都是白痴。”
“爱因斯坦说佛教是最贴近现代科学的一门学问。佛教是一门意念学,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如果一切现象都靠人类有限的头脑来解释,那么人类永远不会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人类应该学会用意念来感受和明白事物,因为意念是才是打开所有神秘之门的钥匙。世界上的传说和神话,我们总是把它们当作故事来看,却忽略了其实每个人都具有神性,当他的意念被开发到最大化的时候,世间万物皆有灵,世间万事皆有可能。”
“意念”一词让蓝镜顿时无法辩驳,这正是她在解释清水失踪这宗事上唯一的困惑点。她也知道量子物理学的一些研究成果发现佛教的教义与物理学的宇宙观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地图上除去朗伊尔城是6个地方,您说的6个东西在这6个地方吗?”月夕提问。
“没错,具体来说,它们是上海城隍庙里的一只红木匣子,印度拉达克的祈愿石,日本龙三角的船只残骸,捷克库特纳霍拉人骨教堂里的神秘肋骨,耶稣撒冷哭墙上的泪水,瑞士蒙特勒一个叫做柔丝的被处死的女巫的一根头发。这6件东西需要被运往朗伊尔城,等待极光的出现。当极光打开时空之门的时,这6件东西会按照吸引力法则会唤回缺损的第7条命,也就是清水。清水便不会被困在混沌的时空中,而是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时代。”
吸引力法则,蓝镜心想,她知道振动频率相同的东西,会互相吸引并且走到一起。地球之所以能够在46亿年的时间里保持着运转的状态,正是因为吸引力的作用。
江百慧说完,屋子里是长长的死寂,长长的死寂。
浅野秋轻笑了一下,她觉得那真是无稽之谈。她顺应江百慧的意思召集清水身边至亲的人是觉得其中必有导致清水失踪的凶手,她要认识他们,要调查他们,找出凶手,并杀了这个人。
而其他人都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瑶枝和蓝镜彼此握着手困惑地看着对方,月夕一人站立在窗前凝望着外面。
有四个男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楚格州山上的那所贵族学校,想起了那有着99个房间的城堡,还有他们房间里由城堡主人格雷斯夫人留下的画。他们走到露台上,站立着看向同样一个方向,那座青绿山上,隐隐约约显露着的惨白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