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夫人径直走到内室最深处。这间内室是左夫人常年封锁着的一间小小书房,不许任何人动。连打扫都是她亲自负责。就连肆之卿也没进去过。他常常想象里面应当藏有无数珍贵典藏,也常常打这内室的主意。只是这间内室连接的外书房经常都只有肆之卿一个人在,而他又是出名的书痴,要是内室里有人翻动过什么东西,他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肆之卿哪有这么笨。犯案,当然要天衣无缝!
于是至今他都没进去过。
实在是左夫人防范的太周到了,真的进不去啊······
是以肆之卿听到左夫人要带他进内室,作为一个忠实的书痴,登时欣喜若狂。连忙跟在左夫人后面。左夫人一连开了四把锁,推开了这常年封锁的内室。
肆之卿迫不及待地踏了进去,却大失所望。
这间小小的内室,只有一张书桌,上有文房四宝。虽然摆设整齐,倒算雅洁。可除此之外连一本书的影子都没见到。书桌以外的地方空空如也,连一个带抽屉的柜子都没有。这内室要说是冥想的房间倒算是好地方,可说到藏书,这里连起码的空间都不够。
肆之卿讶异地看着左夫人,像是在问她你要从哪里找出书来。
左夫人淡淡地走进去,走到书桌旁。搬开书案上一方砚台,下面有个不易发现的木制机关。左夫人小心翼翼地轻轻转动三下,地面忽然开了一道暗门。而左夫人转动的那只木制机关,木片单薄,看来十分容易损坏。可想象如果有外敌来犯,即使发现了书案的机关,不知就里下用力一按,立刻会将机关纽损坏,再也难以开启暗门。
左家家大业大,家中备有防御外敌的机关暗门也不稀奇,肆之卿倒也不怎么吃惊。但心想那些书本存放得如此隐秘,定然十分珍贵。
左夫人拿了一只外出用的灯笼,带着肆之卿走进暗门。
甫进暗门,肆之卿忽觉凉气袭体。暗门里面竟然跟内室内似乎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温度一下子变寒冷下来。肆之卿吃惊下忍不住后退三步,又回到了内室。
左夫人也不惊讶,仍是站在暗门里面。此时只有灯笼上的微光能照到左夫人,她原本清丽绝俗的姿容在暗门中一经映照,登时犹如来自冥界的幽灵一般,寒气迫人。暗门里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异常。
左夫人默默地看着肆之卿,冷冷道。
“等你准备好再进来。”
肆之卿暗暗心惊。娘亲聪明智慧,善解人意,对自己向来十分和蔼,这一刻却冰冷非常。像是这背后有什么古怪事物改变了她的性格一般。
肆之卿吃了一惊后,脑袋从身处半夜的疲累中清醒过来。仔细琢磨左夫人的表情,那仍然是理智的表情,只是十分的认真严肃。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里面的寒气做好准备,一步走了进去。
左夫人脸上浮现赞赏神色。不再言语,带着他走进暗门内更深处。
暗门内漆黑一片,除了有灯笼发出的朦胧光亮,此外再无任何光源。但即使如此,左夫人任事行走如常,显然对暗道路径十分熟悉。走得几步便是一条螺旋向下的楼梯。肆之卿默默跟着左夫人,心中惊讶越甚。
这条暗道的冰冷异常,而且越是向下越是寒冷,就像是在最底部等待的是一片冰天雪地般。从微弱的灯光中,肆之卿能看到这条楼梯的地面、暗道的墙面均是十分陈旧古老,显然有四五十年以上的历史。心想左府府内陈设虽不算崭新,但也没这般古旧。这条暗道应该是左家搬入之前就存在的。
在这异常的气氛下行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似乎终于到达了底部。但却没有肆之卿想象的冰天雪地,尽头处只有一面布满了雕刻花纹的墙壁。
不等肆之卿发问,左夫人在某些花纹上按动机关,墙壁发出因年代久远而显得缓慢低沉的开合音。一道墙壁从中间打开一分为二,一半向上,一半向下,消失不见。
面对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的肆之卿,左夫人道。
“这是开合门,在回鹿城还没有普及。但世上大国的金库、密室通常都会使用。”
但肆之卿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和思绪也没有半点停留在那扇机关门上,而是穿过了前面带路的左夫人,直接投射到了开门即见到的两张书架上。两张漆黑的书架上陈列着大小不一、看来内容亦各自不同的书籍。粗略数来几乎有二百本之多。
肆之卿会这么快找到目标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物体值得注意。除了这两架书籍,房间里空无一物。没有经过任何的装潢布置,地砖根本是单纯的土地,而且连给人看书的书案椅子也欠奉。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为了这些书专门设计的陈放室还更为贴切。
肆之卿觉得似乎这些书有莫大的魔力在吸引他。他这一刻忘记了左夫人的存在,径直走向书架,取出了第一行靠左边的第一本。
书本扉页残旧,书页大多泛黄,显是久远之物。
扉页上别无文字,只有一轮新月般的纹样。打开第一页,肆之卿吃了一惊。
书上文字极尽稀奇,左曲右弯,千奇百怪,倒像极了刚才开合门上的雕饰花纹,竟然一个也不认识。快速的从头至尾翻了一遍,整本书居然全是由这种古怪文字写就。
肆之卿皱了皱眉,心下颇感失望。将这本书放回原处。重新又取了一本,这次却是在第四行中间随意拿了一本。
这本书扉页上画了个奇怪纹样,像是大鼓,又像是铜钟。
这回直接从中间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肆之卿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里面居然有梵文。”
其时大陆上百国强立,有数十个从外域迁入的国家也将原本的语言带入了华夏大陆。这梵文正是其中一种。华夏大陆中有十来个大小国家都通用梵文,使用人数算是相当不少。使用梵文的国家大多国境和平,民族特色鲜明,出产的衣物首饰华美无匹,尤其带着远方古老文明的神秘感更是引人入胜,一时间在大陆上蔚为风尚。
而以梵文书写的西域书籍流至北方大陆的更不在少数。这些书籍与华语书本相比别具风味,书中观点往往道前人之所未道。许多爱好书籍人士更是毫不吝惜时间、金钱、心力去学习这门语言,为的就是能一睹为快。
肆之卿就是其中之一。这书呆子为了能广阅群书,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往往不惜一掷千金,花费无数辛苦赚来的银两在学习语言上。托这的福,他除了本身懂得的华语,北方大陆通用的草原语,还学会了其他三种语言。
他手上那本书里,兼并有着梵文和那些谁也看不懂的奇妙图纹。
“这本书······在教如何识别这些符号······”
说罢放回手中的书,取出相邻的另一本。果然里面仍是记载着大同小异的符号和梵文的注释。
接着肆之卿随手从不同的位置取出六本书,全部同时在地上摊开。只见里面有的全以奇怪符号记载,有的则是兼有梵文与符号,有一本上面居然写有华语注解。看来这些书中包含了三种不同的文字。从有梵文注释的部分看来,这些书里大多居然是教导人识别这些符号。
那么这些符号本身,又是什么东西?
跟《何物神功》有什么关系?
不由得好奇心大起,欢天喜地地拿出十来本有梵文注释的书,摊在地上就看了起来。
左夫人看了他这模样,虽然有意装的严肃,还是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样,看得懂吗?”
“嗯,有一些能看懂。看到后面,应该可以破解这些符号,即使不靠注释也能看懂原文的书吧。”
左夫人的眼睛这时亮了起来。
“那就好。”
肆之卿看着书长吐一口气,说道,
“我虽然从小每天无书不欢,无字不喜。这些书却从没见过。”
“你去世的义父不喜欢读书。可他的爷爷和父亲却都跟你一样,是嗜书如命的书痴,这些古书都是他们走遍天下收集来的。”
“这些书相互之间都有着某种联系,但却不是一整套的文献。应该是属于某个学术系统的著作。可以想象当年左家先祖为了集齐它们肯定是费了千辛万苦。”
“是啊,这些书从你义父的祖父青年时就开始收集,后来是他的父亲。再后来他为了尽孝道,也满天下的找寻这些书。历经三代人八十余年。在你义父逝世前一年方才集齐。”
“八十年?!”
肆之卿又想起左夫人的先夫是左芊芊出世后一年去世的,也就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么这些书,岂不是九十二年前就开始搜集了?这将近百年的辛苦
左夫人似乎是忆及亡夫,眼神中透出眷眷的不舍之意。
说罢肆之卿又低头看书,这次他从写有梵文释义的第一本看起,登时明白了一些符号含义。
“你看完之后,这些书要全部销毁。”
正沉醉在书籍里的肆之卿猛地抬起头。
“销毁?!为什么?”
吓得他连书也放下了。这些书左夫人才刚说耗费了左家人三代上下八十年的时光,其中为了找寻这些难得一见的书籍所花的心血更是难以计算。为什么就突然要销毁了?
“这是你义父祖父的要求。这些书只能给一个人看。看完以后就要销毁。所以这些书在集齐以前,连你义父也不敢看一眼。可惜他搜集齐后,不敌病魔去世。他为了保全这些难得的古书,也还是不敢看。”
肆之卿怔怔的听着这些话,忽然感到手里薄薄的书本变重了。
“这些书,来的这么不容易,全都要毁掉吗?”
“那倒不是。”
左夫人笑着走近几步,从左手书架上取出一本黑封皮的古籍。外表残旧,也不知那封皮是什么材料制成,漆如墨染,该是历久常新的材料。可这书却依然破旧如此,当真不知是多少年以前的东西了。
“这本书,你要带走。”
肆之卿接过那本漆黑封皮的古籍。这本书跟其他书架上的书厚薄倒也没什么不同。薄薄的看样子不过一百来页,至于内容也跟那些书差不太多。不过是完全是原文,连一句注释也不在上面。这么一来,肆之卿一句也读不懂。
“为什么这本书不同?”
左夫人微笑着解释道。
“这本书是这些书的总纲,要是不见了就难办了。你要随身携带。”
肆之卿想了想,这本书虽然古旧了些,可是又轻又薄,带着也不算麻烦。也就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下来。将这本黑色古籍随手往怀里一揣。
目光向其他书扫过去。
肆之卿现在不太想看这些书了。不管怎么想这种规矩也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只是有人看过居然就要销毁原本。这些书里究竟是记载了什么禁忌的秘密啊。
秘密。
而且是禁忌的秘密。
······
好吧,肆之卿承认他是想看下去的。他的好奇心这时候不争气的作祟了。
咦?
看下去?
肆之卿把目光移往拿着书本的双手。
我年少无知啊!
肆之卿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看了啊!那岂不是已经回不了头了吗?!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要是现在停下来还是一样要将这些书销毁,还不如一次看完好了。大不了别人问起一问三不知,打死也不承认看过就是了。双手一夹,又拿起了书。肆之卿继续探知他从未见过了这门古代文字。
左夫人温柔地看着肆之卿兴高采烈的样子。这孩子自小喜欢看书,一拿到什么罕见的书籍就忘乎所以,比得到任何玩具都要高兴。可是自己给他这些书,却并非是为了他的兴趣。抱歉啊,之卿,你可别怪我。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装作冷冷地开口。
“之卿,看完这些书,你需要多久?”
肆之卿头也不抬回应道。
“十天。”
“正好,这十天你好好在这里看书,什么也别做。十天以后,你也确实没机会看了。”
肆之卿讶异道。
“为什么?”
“十天以后,我会送你去邻镇。回鹿城的事,你不用再插手了。”
肆之卿张口结舌,他没有想到左夫人会在这个时刻赶他走。他本想问道这是为什么,可他忽然发觉这答案,其实早就在他心里了。
“娘······我······”
“之卿,你来左府几年了?”
“快······要满五年了。”
“已经五年了,可你却从不肯住在这里。你在心里并没有视这里为家,你也没有视我为你的母亲,是吗?”
“······我·····”
“不管你叫我几声娘,还是说几个咱们家,事实就是事实。”
“······”
“你如果是我的儿子,这样的情况当然要留下来帮我。可之卿啊,你有这么想吗?”
在肆之卿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难解的死结。就是自己卑微的出身。他是靠着坑蒙拐骗生存下来的小混混,不管左夫人如何亲切待他,他不懂,也始终认为自己不配。
所以他一直近乎顽固的拒绝着左夫人的好意。他不肯要左夫人的钱,不肯吃左府的菜肴,不肯留在左府居住。甚至不愿意要左夫人的任何赠予。
左夫人跟肆之卿一样,只需要一眼,就能够看穿别人的心。左夫人清楚知道,肆之卿仍然在拒绝着成为自己的家人。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让肆之卿为她继续涉险下去。
面对左夫人的问题,肆之卿无言以对。
“你的回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