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众人皆变色,只有她一人怡然端坐,仍自笑得温柔。
楚王萧澈的确是尚未纳妃,所以这楚王府中也的确是还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她刚才的话丝毫不差,只是却狠狠地打了那三位侍妾的脸。
谁都知道王府中没有正经的王妃,只有四位侍妾,而侍妾的身份并不怎么高贵,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以“女主人”自居的。但是多年来楚王府再没有其他低位更高的女人,楚王对这四位妾侍又颇疼爱,所以她们便自负不俗,常常以为自己便是这王府中的女主人。
只是那番私心美梦如今被一个卑贱的丐女漫不经心地揭穿,朱颜紫陌碧落三人平日都是娇贵惯了的,何曾受过如此当头侮辱?一时间俱都气白了脸。
厅中气氛陡然转为沉凝,无人出声,静得能听到外间风吹雪落之声。
那三位侍妾,紫陌一向低调,碧落自来冷傲,唯独一个平日最是骄横难缠的朱颜,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张脸又红又白,嘴唇哆嗦着,竟是被她噎得一时没了言语。
这也难怪,刚才嚣张地让她前来跪拜“女主人”的丫头正是朱颜的贴身婢女,如今她出言讽刺,当然也是朱颜面上最挂不住了。
此时漱玉轩中的两个丫头也都已到了前厅,瞧见气氛不对,便连忙向她递眼色,示意她快些善后。
她悠凉的目光自三位侍妾身上缓缓扫过,心中叹息一声。她何尝想要跟她们计较,如今她选择一开场就出言震住她们,就是想要她们明白,她,不是她们可以随意欺负的。
所以,她们该干嘛干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时机到了,她自然会滚。
散漫微凉的目光缓缓收回,一片寂静中,她再次慵懒随性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慢慢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三杯茶。再转身,脸上已换上一种温和谦恭的笑,极为温良恭俭让地躬身向那三个侍妾敬茶。
“我一介小小贱民,亏得昨日殿下将我捡回我才得以进入楚王府。王府中规矩甚多,我又天性愚钝,若有得罪三位夫人之处,还请夫人们海涵。另外,昨晚殿下召我前去询问京都百姓的生活状态,我笨嘴笨舌地回不上话,殿下便生了气,此事我惴惴惶惶到现在,心中不安,刚才说话也没细思,夫人们身份贵重,想来不会跟我这乞丐一般见识。”
她这话说得谦恭委婉滴水不漏,没有一丝方才出口辱人的锋锐之气。不仅直言自己身份卑贱不知规矩,还将昨晚的侍寝故意说成是萧澈要体察民情。
也是,她原本就是街头乞丐,这街边百姓的日常生活,想来她也是极为熟悉的。而在王爷体察民情过程中她嘴笨被赶出又受了惊吓,且因为胆子小一直受惊到现在,所以才有了刚才未曾过脑子的,冲撞之言。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说得掏心掏肺娓娓动情,既说明了她跟萧澈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种关系,又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莽撞之语言出有因,如此顾全周到用心良苦,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此刻她躬身,奉茶,言语款款满面歉意,放低了姿态俯低了头颅,与方才慵懒锐利端坐主位之上的人有着云泥之别。而正是这份云泥之别,才显出她的手腕凌厉不可轻视。
先兵后礼,既亮了利齿又捧了笑意,进可攻退可守,满身锋锐忽化为和风细雨,让人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如果这些女人够聪明,就该知道她不好对付。
所以最好,不要对付。
大家各扫门前雪,这才是她今日此番行为的目的。
此刻她高捧香茗躬身奉茶,眉目低垂间,深深期盼这三个女人懂得她一番用心拳拳,不要自寻死路。
窗外一阵风入,卷入雪花点点。
她俯身长躬,谦卑之态尽显。
却,一声冷哼突兀地响起,带着满满的不屑与愤然。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向我们敬茶?”
尖锐的女声如走了调的母鸡叫般乍响在前厅中,她心中一沉,下一刻手中托盘便被一只手大力拂开。
托盘被打开,盘中茶盏砰然坠地裂为碎片。一片碎瓷裂片中,她深垂了眉目,心底一声叹息。
果然还是不成。
自方才气恼惊愣中反应过来的朱颜从椅上猛地站起,冲着站在一片碎瓷中的她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便甩袖走了。剩下的紫陌碧落二人也紧随朱颜离去,漱玉轩前厅之中,风卷雪入,满地狼藉。
一地碎瓷绽出幽冷的光,她站在冷锐狼藉之中,轻回首,向身后两个丫头问道:“王府中不是有四位侍妾的吗?另一位是谁?”
当晚,她照例又被送入萧澈屋中。
萧澈的另一间屋子。
因为昨晚那间,据说香味太浓,已经住不得人了……
由于之前萧澈已经吩咐过下人,不许让她再换衣梳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将自己打扮得跟鬼一样。
她一整天未洗脸,被送入萧澈屋中之时,眼睛还半眯着,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嗜睡未醒的猫。
萧澈仍是一身玉白锦袍,衣袖翩翩,华艳无双。
她着素氅,散青丝,脂粉不施,眉目间艳艳风华,仍是惊得他一愣。
她却不管不顾地朝前走,清眸半眯,神情呆滞,如梦游一般直直往萧澈怀中扑去。
萧澈见她慵倦懒散如猫,嘴角微挑,容色温柔,似是见了他很喜欢的样子,他的心便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于是便不自觉地微微抬手,想要拥住前来入怀的她。
而她眼神迷离,直直扑入。
怀中温软一触,萧澈的手还未抚上她后腰,眼前却是一花,脸上随即一热,浓重咸涩的血腥味扑面涌来。
而怀中的温软在那一口血喷来之时,便已抽离了他的怀抱。
他伸手擦脸,低头一瞧,手指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霍然抬眸,他直直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对上她一双刚才还迷离半睁此刻却清亮如水的眸子。
她的唇角,一点殷红,灼灼而绽。
他乌沉长眉忽地便蹙起,这女人,在前来侍寝的第二夜,竟然假装投怀,然后趁他不备之际,喷了他一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