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簌簌落了半夜的雪,如今雪已停,初春柔薄的阳光透过壁花窗棂洒进内室,与室内袅袅浮荡的檀香青烟缭绕在一起,别是一般悠缓清寂。
然,外在环境清寂,她的内心却丝毫不清寂。
因为,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
她懒懒地起榻,随意找了件素色绒氅披了,也不洗脸梳妆,就这样开门就要往前厅而去。
两个丫头见她如此,都以为她还没睡醒,赶忙拦住,笑劝道:“姑娘好歹先梳洗一下……”
“用不着”,她回身冲她们笑,一脸的慵倦之色:“三位夫人既已早到了,那我还是速速去伺候得好。更何况,我若是梳洗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会扎了夫人们的眼。”
丫头闻言都若有所思,她却不再理她们,径自往前厅行去。
漱玉轩小巧别致,其内建筑都精致而有匠心,十步一亭五步一丛,即便在这寒瑟落雪的初春,也有静松修竹玉砌雕花无数,纤白的雪轻覆沁落,薄软的阳光轻轻照着,微风悠悠荡来,吹落飞琼簌簌。
她刚睡醒,又穿得单薄,被风一吹,头脑便格外沁凉清醒。
如今那三个侍妾来到漱玉轩,想来不只是单纯串门子那么简单。古代王府后宫,但凡女人多的地方,争风吃醋弄机斗狠都在所难免,此刻前厅等待自己的,只怕是一屋子的酸颜怒醋吧?
她轻轻摇首,面上闪过淡淡薄凉。
那些女人若是来为难自己,那就真的错怪她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萧澈那里,而她之所以还不打算走,是因为昨日街头乞丐被抓一事还没有头绪。与其出去涉险,倒不如先躲在这楚王府中,伺机而动。
自古宫闱王侯家最是复杂凶险,楚王府根本就不是她想要待的地方。上一世她生杀翻覆满手鲜血,最后又死得冤枉,所以这一世,她是想要远离杀戮纷争好好活一次的。
嗯,她打定主意了,只要那些女人做得不过分,她的心胸也不妨宽宏阔大一把。
心思既定,她昂首挺胸,踏进前厅。
“嗬,有些街头贱民就是不知规矩,我们姐妹一早便巴巴地来看她,她却倒好,磨蹭到大中午了才出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上殿下有多疼爱她呢!”
甫一踏入厅内,一个明显傲慢娇娆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她眉目不动,继续向前走。
街头贱民?
嗯,不错,一开篇就声势夺人地先揭了她街头乞丐至卑至贱的身份,好让她清楚,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殿下疼爱?
呵,这女人明知昨晚她去侍寝被赶了出来,现在又将“殿下疼爱”四字咬得如此响亮,明显就是想要用此讥言讽语打她耳光嘛!
对于一个前去奉献肉体伺候主子而又被主子嫌弃踹出来的女子,这番言语当真够狠够毒够打脸。
但是,对她没用。
所以她目不斜视挺胸抬头面色不变地继续朝前走。
显然她这番平静淡定刺激到了刚才说话之人,那人见她不理,便愈发提着嗓音道:“哼!贱民就是贱民,都来了这了也不知跪拜,什么玩意!”
“朱颜姐姐先别动怒,我看她披发素面,想是刚睡醒未梳洗尚自懵然,姐姐还是先担待些吧。”
她微微挑唇,扯出一丝冷笑。
这第二个说话之人,听声音倒是极柔婉的,可那话却是绵里藏针。
她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介贱民,哪能让那个嚣张跋扈的王爷侍妾担待?何况担待什么?担待她没洗脸就敢来见她们这些王的女人?还是担待她将刚才那人的话当做耳旁风?
她不说“担待”二字还好,这一说,只怕刚才那人,不火也要火了。
果然,第一个傲慢的声音近乎尖锐地嚷了起来:“担待一个贱民?她也配?紫陌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个叫紫陌的不答,她也不理,继续木着脸眯着眼朝前走。
大概是她这副安之若素完全不鸟人的姿态太过诡异,所以还未发言的第三个人也忍不住了,拖着曼音凉悠悠地道:“这人还真是没睡醒吧,怎么这幅德行?”
这第三人说话幽凉睥睨,她恍若未闻,大步朝前走着,终于走到尽头,一屁股便在主位上坐了。
然后,眼眸轻抬,面色安详目光温柔地缓缓在三个女人面上扫过。
那三个侍妾都在椅子上坐着,此时见她如此安详宁和温温柔柔地望过来,都是一怔。
她们几个昨晚听说王爷带回一个乞丐,又当晚临幸,不禁都惊异非常。因为楚王虽有多情之名,可他近年来多在外流连花丛,真正往府中带的,还真没有一个。
但是他昨晚不仅带了,并且那女人还是个乞丐!这怎能不让人惊心?
所以她们一早就来到漱玉轩,想要一睹那乞丐女的真容。
只是,这丐女,似乎有点不对劲呢。
她为何要那般看着她们?那种温和慈爱的眼神,活像看着她养的三条小狗……
她柔和的目光轻轻在三人身上一扫,心中便有些了然。看三人这架势,只怕今日只是来试探她的深浅而已。那眉眼飞扬茜红衣衫的想必是朱颜了,而气质温婉一身紫衣的大概是紫陌,剩下的一个清冷骄矜的碧水衣衫,该叫什么?碧池?
想到这里,她唇边的笑意便加深,看着那三个侍妾的目光也越发温柔了起来。
朱颜紫陌碧落三人本是想来给这卑贱丐女一个下马威的,不想这丐女很是怪异,自刚才她一进门她们便开始冷嘲热讽,奈何这丐女完全不接招,只是盯着她们笑。
这,是何意思?
三个侍妾微愣,那侍妾的贴身婢女便不干了。尤其是朱颜的女婢,历来学着她主子骄纵惯了,此刻见那不要脸的丐女竟然堂而皇之地坐了主位,不仅坐了主位,她还丝毫不鸟她主子,不仅丝毫不鸟她主子,她还对着她主子笑。
这,如何忍得?
于是那丫鬟便将脸一沉,冲着主位上的她便厉斥道:“你这不懂规矩的乞丐,没看到王府的女主人在这里吗?还不快过来跪拜!”
她本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闻言便当着三位侍妾的面温温柔柔地张开了嘴,然后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仰头,抬手,温温柔柔地冲天打了个呵欠……
呵欠打完,她调整了下坐姿,微转臻首,雪亮清眸一挑,极尽慵懒随性地缓声道:“奇怪,这楚王还未纳妃,王府中怎么就有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