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夜闯寝居,只为此事,请殿下示下。
他忽地便在帐内笑了起来。
她冒雪而来,冲破层层护卫,裹挟着满身戾气一腔嗔怨,终于跪在了他的面前。
开口,却是要向他请示,收拾他的女人们。
萧澈的笑无声,却绵长,笑纹漾开在嘴角,宛若绝世优昙幽幽而绽。
静烟飘袅一室沉凉,因他这一笑,屋内忽地便有了些温度。
只是她看不到。
她俯身垂首,暗暗咬唇,因为萧澈沉默了太长时间,她心中一点谱都没有。
按说她这样贸然闯入告知萧澈她要对他的女人们动手,是一件很不妥当的事情。可是她若是不告知直接就动手,似乎更加的不妥当。
而她又是无论如何都要动手的,所以思前想后,她还是来了。
短短几日的相处,她对榻上的男人并不熟悉。他流连花丛沾惹脂粉无数,他艳色天下美名远播无度,他表面虚浮浪荡实则沉潜静隐,他风采魅惑逼人心却冷锐酷冽。
他会答应她的请示吗?
不知道。
所以她咬唇,心中发狠,即便这男人不答应,她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这个?”
帐内忽地传来一个轻淡之声,她闻言一愣,随即便快速点头道:“就这个。”
同时心中腹诽,就这个,还不够?
如今她扬言要将他的四位姬妾全都收拾了,他还嫌不够?
“嗯,去吧。”
轻淡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这语声除了极轻极淡之外,竟是一丝别的情绪也无。
似乎她与他不过是在讨论天气这样一个很平常的话题。
她一愣,随即欢喜起来,将头深深一垂,明快道:“是!”
萧澈让她“去”,那她便很听话地“去”了。
当夜她从萧澈屋中出来后便开始动手,到了第二日,她的硕果已经是累累的了。
首先是朱颜夫人早晨起来喝水时,在自己杯中看到了一丝头发。
她本是极爱洁的人,如今乍然在自己杯中瞧见这样腌臜的东西,不禁又气又恶心,忙命人彻查。
丫鬟婆子忙了半日,彻查的结果出来了。
下人们从她每日喝水的水井中,打捞出一颗人头……
与此同时,紫陌与碧落两位夫人同时消失,婢女们在各自院子中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到,最后居然是王府最后院一个喂猪的老妇,发现她们的。
之所以被喂猪的发现,是因为她们离喂猪的比较近。
呃,她们离猪更近。
嗯,她们就是在猪圈中醒来的……
两位身娇玉贵的夫人自一堆猪鼻子猪鼻涕猪粪中爬起来,冲天的臭味将她们熏得魂兮梦兮不知今夕是何夕,然后对视一眼,碧落夫人猛地爆出一声尖叫,接着便狠狠给了紫陌一巴掌。
原因是,紫陌头上插了一只金钗。
刚好便是碧落丢失的那只金丝凤钗。
碧落看得到紫陌头上的金钗,可是紫陌看不到。她无缘无故地挨了一巴掌,哪里肯依?于是两位金贵的夫人,便在猪圈中扭打了起来。
话说这猪圈不是别家的猪圈,这猪圈可是王府的猪圈!王府的猪圈极大,哼哼极多,两人一开打,便颇有两军对阵之势。刹那间只见猪屎与猪毛齐飞,牙齿共巴掌一色。
据下人们后来追忆,当时他们赶到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将两个人从一堆猪中捞出来。
因为经过长期的浴屎粪战荣辱与共生死相依,那猪那人那粪便,那手那蹄那猪圈,已经傻傻分不清了。
府中的三位侍妾,一个被人头吓得半死,两个率猪对垒激战正酣,剩下的那一个,也没能闲着。
据说从来高贵无比最受喜爱的绿痕夫人,那日早晨如往常一样醒来,然后便在自己枕头下发现了一样东西。
蝎子。
她一声尖叫差点将房顶掀翻,慌忙自榻上跌下,脸色惨白。
丫头们闻声赶来时,她的脸色已经没那么白了。因为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若是自己真被蝎子咬了,为何会有命大喊大叫?
然后丫头们便发现,她枕头下的那只蝎子,已经死了。
死蝎子丢在她枕下,自然是来吓唬的。
假人头从水井中捞出,自然也是吓唬的。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一堆猪,没吓死也要被恶心死了。
所以当这天早晨的种种情况都被巨细无遗地报给萧澈时,萧澈的眉狠狠地挑了挑。
那女人大晚上冒雪闯入他房中,就为了玩这些小把戏?
看来她,挺有爱心的呵……
他随手抛书静立窗边,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沉沉不语。
而被赞“挺有爱心”的那位,却趴在自己屋中的大桌子上,补眠。
话说昨晚折腾了一晚,她此刻极其困倦。
两个丫头都听说了府中四位夫人发生的离奇事情,有心要当趣事说给她听,奈何她一直趴着睡觉,她们没了机会,便静默地守在一旁。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终于放晴。清晨一线霞光自东方天际漫射而来,庭中白雪便如覆了仙衣般婉转可爱。
萧澈望着那线霞光渐渐磅礴阔大,由一线而一片,由一片而半天,不多时半片天空都被炫彩霞光所染,红霞万里,气象万千。
萧澈便在这漫彩流晖中,淡淡吩咐:“今夜落雪亭,设宴。”
请的,自然便是“挺有爱心”的她了。
她知道这个消息时,还在桌子上趴着睡觉。丫头们兴奋地涌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将她叫醒,说姑娘好大的福气,殿下设宴落雪亭,今夜有请呢!
她睡梦正酣,被扰得头疼,费劲地将脑袋从桌子上抬起来,还未开口,先落了两滴口水。
然后发问:“落雪亭?什么玩意?”
丫头们惊愕瞪眼,她眼睛费力地眯着,终于支撑不住,“砰”地一声倒在桌上继续梦周公。
“幸好您没问,‘殿下?什么玩意?’……”
一个丫头冲睡着的她摇了摇头。
“不然……”
另一个丫头再次摇头。
“不然,我就该把她扔进猪圈了。”
一人自门口冷沉接口,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强不弱,可丫头们一听此言,便慌忙躬身施礼。
“见过长风护卫。”
长风自门口步入,一直走到桌子旁,垂首望了望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爽的某人,将眉一皱,随即朝后面的侍卫挥了挥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