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雪无声,屋内沉烟静谧。
有丝丝夜风涌入,吹动深垂罗帐往来翻旋。
帐掀一角,依稀见得萧澈一手支额侧卧锦塌,身着暗银纹白色单衣,衣袖半垂,露出一截肌光潋潋。黑发如墨倾覆,深眸微垂,薄唇轻抿,“哗”地一声轻响,他指尖微动,将身前的书翻到了下一页。
她瞧着榻上风光,不禁暗暗咽了口吐沫。
这人衣襟微敞姿态静雅,于轻烟袅袅纱帐氤氲间慵然独卧支额阅书,明明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可是由他做来,便是说不尽的妩媚风致,看不够的灼灼风华。
榻上的男人实在太过魅惑,她不敢再看,只得将头垂下,暗自定了定神。
半晌,又闻一页翻书之声,在这幽谧的屋中听来尤觉响亮。她皱了皱眉,难道这男人看书看得太过专心,完全把自己给忽视了?
她微抬眸,朝旁边之人望了一眼。
长风挺直地立在榻旁,刚才她挥开珠帘进来时便是隐于珠帘后的长风将她直接掼了进来。他虽摔了自己,此时她也不同他计较,只是略带疑惑地望着他。
你们家主子这是,几个意思?
她都跪在这里半天了,萧澈连点反应都不屑于给,真是够姿态够风格!
长风分明瞧见她投来疑惑的一眼,可瞧见了也只当瞧不见。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一转,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挺立着。同时心中不耐暗叹,她看他有什么用?他撑死也就是个护卫,哪里懂得殿下的意思?
再说白天时她拎着人头吓他的事情他可是还记着呢,此刻倒是来求助于他了,他只想说:哼,哼哼……
她见长风转开视线不理自己,心中着急,咬了咬唇。
若是再这么等下去,要等到何时?瞧萧澈这份悠然随性的样子,只怕让她一直跪在这里等到天亮都是很有可能的!
又是一页翻书声响,她再也耐不得这难熬的等待,抬眸望着垂帘后的静影,低声唤道:“殿下?”
罗锦纱帐微微拂动,里面一丝声响也无。
她暗叹口气,这男人绝对在故意折腾她!
刚要启口再唤,却听帐内传来一个淡然清润的声响:“唔。”
极轻极淡的一声,便算是做了回答了。
她精神一震,赶忙接口道:“殿下,我找你有事!”
由于等待了太长时间,她这声说得急了,目光殷切地望着重重帷帐,恨不得此刻便起身扑入,掐着某人的脖子朝他一顿猛吼。
“不许。”
幽凉淡漠的声音很快便传了出来,音色低醇,声线平寂,听来无甚情绪,可越是这般幽然凉漠,越显出说话之人的不屑睥睨。
她一怔,颇为讶然地望了那清魅身影一眼。
“殿下”,她疑惑开口,黑眸中满是探寻,“我还没有说是何事,殿下为何就断言‘不许’?”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嘛,这人上来就断了她的后话,什么玩意……
“你深夜闯入,不就是来侍寝的吗?”
萧澈语音低悦,凉凉开口,虽是问句,可语气中那份笃定,显然已经认定了她此番闯入,就是来侍寝的。
她胸口一滞,随即薄恼道:“谁说我是来‘侍寝’……”
话未说完却是一顿,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刚才为了成功进门,她对着身后拽她之人的确是吼出了“侍寝”两个字。
她脸上热了热,身上薄汗浸出,暗自着恼。
方才之所以说要来侍寝,那完全就是战术需要。没想到萧澈竟然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当了真,不仅当了真,还幽凉睥睨地丢出一句“不许”……
他这是怕她太瘦了,咯疼他吗?
呵,某人还真是自大狂妄到了极点。
她咽下胸口郁气,耐心地解释:“殿下,我今夜前来不是来侍寝的,我是有件事情要告知殿下。”
“何事?”
幽凉睥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撇了撇嘴,丝毫不在意萧澈这幅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姿态,凛神扬声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一句话:我是那种,从不委屈自己的人。”
她语声清肃卓然,如玉石相击珠璃迸溅,脆生生传入深垂罗帐之内。
帐内默了默,随即漫不经心道:“记得,又如何?”
既然记得,那就好办了。
她垂首,语声铿然道:“我不会委屈自己,自然也容不得别人委屈了我。若是有人给我委屈受了,一般情况下,我都会……”
她故意顿了顿,等着萧澈接话。
记得之前他将她困在怀中,他便问过一句话:委屈了,又当如何?
当时她的回答是一个字——
“杀。”
萧澈语音清寒,接下她刚才未尽的话。
她将唇挑了挑,凛声道:“对,杀。”
帐内无声,唯有夜风幽幽涌入。
一旁的长风虽不言不动,可心中却是紧了一紧。
这小乞丐,竟有如此凛冽杀心?
“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萧澈语声清凉淡漠,低声发问。
她将身子伏了伏,眉目低垂间,自有杀伐迫冽溢出:“启禀殿下,我从不委屈自己,若有人给了委屈,那我是必得为自己讨份舒心的。所以我此番夜闯,是想来讨殿下一个示下。”
此时她满身残雪已被屋中和暖的温度所融,瘦弱的身上裹了单衣,雪水消融,衣衫氤水,薄软的衣料紧贴肌肤,将她瘦削的身体几乎是纤毫毕现地勾画了出来。
她夜闯寝居,在庭中与侍卫打了一架,如今长发纷乱衣衫不整,俯身长跪于榻前,明明狼狈瘦弱,可那份姿态却是凛凛卓卓。
一张清瘦精巧的小脸上,偏偏眉目如画艳色逼人。那双乌光粲然的眸子,轻轻一眼,便要夺了天地间灼然姿采,让人不由得屏息喟叹。
这幅瘦弱不堪的身躯俯身跪地,形单影只,茕孑独立,却偏偏没有一丝怜弱,反而如一柄利剑,剑虽薄,刃却利,一旦出鞘,雪刃电闪,血光便可漫天。
萧澈隐于帐后,静静审视着外间的女人。
良久,他将眸光垂下,淡然问道:“什么示下?”
她提了提精神,朗声道:“我本是街头乞丐,承蒙殿下眷顾带回,安顿于王府衣食无忧。此番馈泽,实不敢忘。只是殿下是殿下,她人归她人。如今府中四位侍妾多番挑衅欲夺我命,种种责难,我初时隐忍礼让,奈何她们变本加厉。禀殿下,我的底线已过,那些委屈,我将一一讨回。不过听闻殿下对那四个女人很是喜爱,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这次我不杀,只惩以小戒。夜闯寝居,只为此事,请殿下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