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崖,云桥口中默念着,和大姐一起把目光投到了地图上那个地方。他们又看了看春罗所在的位置,来回地看着,一遍两遍,像是从地图上决定他们将要所走的路线。
“这是离春罗城最近的黑莲,所以也是你们的最佳选择。从崖头绝壁向下数十丈有一处平地,到达平地后找到一隐秘洞口,循洞而入即可找到夺命黑莲。你们将有十五天的时间,睡龙血的毒如果半月未有解药,中毒之人将永不会醒来。”向龙葵这样解释道,看着紫娟三人,眼神在雪瑜身上有短暂的驻足。
没有多余的疑问,她心如沉铁地说,声音坚定,竟有男儿之气,“好的,一言为定。我拿回黑莲,你替雪瑜解毒,剩下的黑莲归你。”
说完,她盯着红色圆圈看着,那里正盛开着一朵黑色的莲花,它在绿中带紫的荷叶上方傲然立着,在风中也不动分毫。那朵黑莲变成一张人脸向她微笑,变换成的眼睛释放出清澈纯净的光,那是雪瑜的眼,就连脸庞也是雪瑜的。
她一个抖擞,回过神来,去拳头崖是救五妹雪瑜的唯一办法,她这样告诉自己,过往的经验和谨慎已经烟消云散,他跟着向龙葵的思路,相信了他的话,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如若能让雪瑜苏醒过来,让她活蹦乱跳、在身边说话撒娇,就算让她赴汤蹈火她也不会犹豫。
半月时间足够,可是担忧五妹心甚的紫娟却想着能即刻出发,争分夺秒,能早一天就早一天地拿回黑莲治好雪瑜身上的睡龙血毒。至于,眼前这个如同鬼魅的白衣男子,那就等治好雪瑜再说。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僵着的表情也有一丝的舒展,竟有恢复斗志和自信的感觉。
向龙葵注意到紫娟这种斗志精神的恢复,心中紧绷的弦也是轻轻一松。命娘的称呼不假,即使面临这种沉重的打击,哪怕还有一点希望也会马上重振起来。他看向院子入口处的地方,一个招手的姿势。
那个一直躲躲藏藏的弓手径直走了过来,手中握弓却脸上却是淡然的表情,没有恶意。他伸出瘦长的手臂,看去颀长的身体有几分单薄。他拿出一直背着的箭囊,一个口袋放箭,另一个口袋却插着一个黑褐色木柄的东西。他把黑褐色木柄、其下是一个修长皮套的物件递给向龙葵,他低着头,未敢目视向龙葵的双眼。
向龙葵接下,口中喃喃地说着,“好,好。”他看向紫娟,嘴角浮起了笑,之前嫌恶的意味减少了。
紫娟一惊,向后微微缩了一下。看着向龙葵从皮套中拔出黑褐色木柄,露出闪着青色光茫、两指大小的圆棒,棍头是尖尖的,她不禁警觉起来,感觉像是又有吹来一阵寒风。
向龙葵把圆棒收回皮套内,仔细地端详着,铁扇藏入袖中,他用手轻轻抚摸光滑微凉的木柄,那是黑褐色的楠木柄,其上泛着微微的白光。他又看了看紫娟,还有她身旁的木棍。点点头,神情怡然像在品尝一杯午后的清茶。
“命娘,接住。”他简短的说,声音爽朗干脆,说着就把皮套包着的铁棍掷了出去。
紫娟吃了一惊,却立即接住,看着手中的东西,心中升起一丝困惑。
而屋顶上作壁上观的弓手以及向龙葵身边的那个也是暗暗吃惊,和铁扇一起作为向龙葵随身器物的“青莹”,此刻竟给了紫娟,先伤害她的妹妹,又把自己两件武器中的一件给了她,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为了补偿?一向思虑过人、事出必有因的向龙葵这又是出的什么奇招?
“一把‘青莹’,希望合用。”白衣男子说,虽是心爱之物,可依然送出,话语中的慷慨之意也是心甘情愿。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紫娟和云桥皱起的眉头都说明了他们心头的迷惑。
向龙葵脸上嫌恶的笑固然可憎,眼中冰冷眼神也有几分渗人,可是透过那种冰冷紫娟能够感觉到他眼睛深处那份认真和真诚。“青莹”,紫娟无声地念着,看着那暗暗的光彩,以及隔着皮套传来的那份真实的感觉,之前的仇恨仿佛冰雪融化般地消减,春风拂过,百花悄然绽放,心中居然有一股暖流流过。
可是怀里的雪瑜分明还在昏迷当中,拳头崖的路途也还未知,而且银龙和文松也没有回来。此刻的她如何能有那种感受?
“二弟,你扶着五妹。”紫娟命令着,脸色一下严肃起来。她从皮套中抽出青莹,左手轻轻握着,感受到青光传到眼里,那是一种淡淡的、幽幽的光芒,但也有种亲切感,其棍身有细小难辨的纹路,仿佛是人体里细小复杂的血管,一条一条像是裂缝,又不是,棍靠近木柄端断刻着一个“向”字,没有其他的装饰,没有镶嵌宝石、金玉,但是一个简单的“向”字,以及那种纯粹的青光让紫娟感觉到舒服,如同握着微凉的木柄一般。
她看着白衣男子,眼里的感情竟然变得复杂。她多想说声谢谢,或者至少是回报一个答谢的眼神。但是,她不能,因为雪瑜,他用阴险龌龊的计谋毒害她最爱的人,虽然以青莹相赠,但又能怎样呢。
她眼中变得凌厉,那种被人描述的“命娘”眼中的神色。
但,白衣男子没有后退,他看着她,在审视,也有默默支持的意味。他知道紫娟现在不会动手,他开始渐渐了解她,一个更加完整的紫娟,美丽动人,武艺出众,对待敌人绝不手软,同时又对弟弟妹妹爱护有加,情感真挚,有种难得的纯净,如同严寒之地下盛开的雪莲。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雪瑜她可以暂时忍下仇恨,可是等到雪瑜痊愈后她又必定会报仇算账。向龙葵没打算顾虑这些,也没希望紫娟日后能够理解,这是他的任务,受人之托的事情必定会完成,至于以后,他笑了笑,像是在回答“不”,也像是在回应紫娟的表情。
弓手们看着发生的一幕幕,尤其是眼前这短得只是眨眼间的静默,水火不容的双方,此刻却出现了一丝默契,无言中又像是有着千言万语,只是借着风,彼此传达着信息。
临行前得知需完全听从向龙葵安排和指令的弓手们安静地等待着,不解、意外和缘由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他们只是弓手,就如同手中的弓与箭对于他们的作用一般。因此,在接到下一步信息时,屋顶的弓手碎步行动,四人站在一起。
那是要准备离去。
向龙葵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弓手们收起半人高的长弓,有几分猎人打猎归来的样子,只是手中或者背上没有回来时应有的猎物。
紫娟看到弓手的动作,也明白他们想要离开的意思,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院子入口处出现的两个身影打断。看到他们多少有些狼狈的模样,有点心疼,不过也算是放心了。
银龙浅色的衣服上粘了暗黄色的泥土,几个快要干掉的水印,还有一点血迹,而文松嘴角微肿,向后梳理的头发也有点蓬松,平常歪嘴笑的他也不住地呲着牙。他们没有抱怨,两人一心急着回来,冲入院子,才发现向龙葵以及几个装扮一致的弓手。
“向龙葵,总算见到你了。”文松咬着牙,手中的哮牙鞭也是蓄势待发。
不过,他看到云桥身边闭眼垂手、靠在二哥身上的雪瑜,“大姐,五妹怎么了?”他虽然问出这句话,但也知道这是向龙葵干的,他此时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气,被白衣男子几番折腾,现在又看到五妹的情形。算是新仇旧账加在一起,他全身绷紧,手臂充满力量,没有笑意的眼神更是有几分执着与认真。“你会后悔的,向龙葵。”
紫娟及时喝止,弄得文松一团迷雾,一双求助的眼神。
一旁的银龙多少能了解紫娟制止的原因,就算刚刚赶回来,他也能了解此时的双方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敌意,或者是双方的争斗已经结束,他眼光在院子里各人脸上流转,所及之处都是平静的气息,就连最关心五妹的大姐也是一脸的从容。
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姐手中拿着的铁棍从何而来?二哥手中握着的陈旧纸卷又是什么?
偃旗息鼓,看来自己和文松回来晚了,银龙这样想着。
文松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除了五妹睡着似的,任何人身上都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啊。明显处于上风的向龙葵一伙只是表情冷静地站着,没有丝毫进攻的意图,而大姐紫娟也是相似的动作。
向龙葵看着文松,对于他的挑衅没有半点反应。他笑着,满意的笑,派出的武徒成功拖住了银龙和文松,让他们无法抽身回来照应,这样才能完成整个事情的关键一环。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继续留下来便没有意义。
他转身欲走,却遭到文松大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他说着就要挥动手中的鞭子。
大姐呵斥,“让他们走。”
文松心中万千不甘,也不敢违拗大姐话,他一跺脚,索性把鞭子挂到腰间。看着向龙葵离开,眼睛中空有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没有一点办法。
银龙走到大姐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姐,从回来到现在他一直沉默着,让四弟尽情地和向龙葵顶撞,自己却在心中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姐也看他,手中的青莹已经收回皮套内,短暂的目光交接示意银龙不要多想,等会儿一切都会让他知道的。
向龙葵准备离开,却又转过身面对紫娟,他似乎还忘了重要的交待,“紫娟,去找夺命黑莲之前先去欧阳府的库房内拿银蚕丝手套吧,那对你们找黑莲有帮助。”他慢慢地说。
“欧阳府”,她空出的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腰间的钱袋子,十年前的记忆又跌跌撞撞地闯进脑海,那是夏日的午后,那是雪瑜来到他们身边的日子。“不去行吗?”紫娟想了一会儿再说。
“恐怕不行,夺命黑莲通常都有五彩毒蛙在旁守护,五彩毒蛙遍身是毒,常人之手是碰不得的,而要采摘并送回夺命黑莲需以蛙血淋之,不然黑莲不日便会枯萎,于药无意。”向龙葵解释道,语气竟然也温和了不少。
紫娟哦了一声,摸着钱袋子的手不住颤抖了一下,有点怅然若失。
向龙葵注意到紫娟脸上奇异的表情以及僵在腰间的手,他看到了紫娟腰间的钱袋子,那种熟悉的样式,暗紫的袋子,红色的开口,以及凤凰图案,那是欧阳府上用来装钱的布袋。不过,金色,那分明是金线绣成的凤凰,只有府中重要的几人才能配有,而曾丢过的只有一个。
看来这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了的。犹如迷雾散开,此刻的向龙葵心中有着几分豁达。“好钱袋子”,他快意地赞赏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药丸,掷向紫娟,“每日一粒,为雪瑜用水服下,即可替代一日三餐。”说完,向龙葵转身离开,白衣飘动,手中铁扇一下一下潇洒地动着。身旁的弓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头始终是低垂着的。
“拿回黑莲怎么找你?”紫娟看着白衣男子问。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你们回来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的,不用命娘麻烦,我会来找你。”说完,白衣男子的背影在拐角处不见了,屋顶上的弓手也是一纵身消失在视野之外。
文松走过来和银龙并排站着,心情未从大姐那一连两次的喝止中平复过来。他看着大姐,眉头拧在一起,看她的眼神既有尊敬又有责备,为什么放向龙葵走?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文松就是这幅样子。
“五妹怎么了?”银龙问。
大姐看看雪瑜,说道,“中了向龙葵的睡龙血针,传说能让龙沉睡不起因而被称为睡龙血草。”看到银龙和文松一脸的疑惑和不相信,她继续解释道,“我在崔大夫那儿当学徒时曾在一本医书怪谈中看到过,一片草叶能毒晕一头水牛,提炼的睡龙血则毒性加倍。五妹被向龙葵的毒针刺中马上晕倒变成现在这样,就是这种毒遇血溶解后的症状。”
“这种毒有解药吗?”文松关切地问。
紫娟点了点头,“有,但极少人知道怎样配制。那本医书上只是对其习性、特征、毒性做了介绍,而如何解毒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向龙葵有解药吧?”问的还是文松,不过心思更细的银龙也是赞同,向龙葵连番的安排使计给五妹用毒,肯定有解药。
“他说现在没有。”大姐简单地说,眼神中不禁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
“这也相信,大姐?”,银龙低声地质问。
“恐怕是真的,不然他也不会给我们这个”,她摇摇手中的青莹,看着云桥手中的地图说,“还有地图。他叫我们去找夺命黑莲,那是制造睡龙血解药的一种药物之一。”
又牵扯出夺命黑莲,文松气愤地说,“那个向龙葵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许就是他此行的目的罢,为了让我们给他找夺命黑莲而来。”大姐紫娟把吹乱的头发重新理到耳后,“黑莲虽然同为剧毒之物,可也是医治疑难杂症的良药,如同补品中的千年人参。”
银龙点头,就连脑袋反应较慢的文松也有几分明白。
“那银蚕丝手套又是什么怎么回事?”文松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夺命黑莲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为其生长地方险恶,而且有五彩毒蛙相伴相生,采摘此物具有极大的危险。而欧阳府上的银蚕丝手套不仅刀枪不入,而且连水都无法浸入,因而也可以防毒。”紫娟笑笑,想到了那个银龙送给她的钱袋子。
“欧阳府”,银龙喃喃地说,想到的并非是钱袋子的事,而是欧阳府如何的守卫森严、难以下手。
“我们回屋去吧。”大姐对着三个弟弟说。文松过去背着雪瑜,他们一起回到三楼的屋中。
院子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夕阳余辉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血红,不过天光正在变暗,暗灰色的光正在涂抹春罗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黑夜即将来临,东方那头的那轮半月正在等待上升夜空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