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春罗城是美丽的。几颗明亮的星辰点缀着沉静如水的夜空,而那一轮半月也在可辨形状的云层中悄然滑行,时而轻快,时而缓慢,仿佛在和云朵竞足,它投撒下清辉让夜晚不至于太过漆黑。
紫娟依着栏杆眺望远方,春罗城的夜晚在黑夜中升起一点点灯火,犹如萤火虫在夜空中闪耀,和一片如洗的白光把春罗城衬得一片幽明。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安静,没有夏虫鸣叫的声音,更没有一丝人声,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一双眼睛还在注视着春罗城。
她的思绪飘远,耳畔却回绕着刚才争论的声音。
向龙葵离开后,他们回到屋中,银龙和文松了解清楚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云桥的疏忽,得知这才是五妹雪瑜中毒的原因,文松也是恨恨地看了二哥一眼,而银龙脸上也是艰难的神色,像是在思索人生大事一般。云桥始终不敢看三弟和四弟,对于四弟的快人快语以及脸上挂着的明显表情,二哥云桥默不作声,闪烁眼光躲避他的眼神。
之后是银龙出去,一个人去打听欧阳府的情况,而大姐和云桥则默默地听着文松嘴中不停地絮叨着,向龙葵、武徒、雪瑜、夺命黑莲这些词从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冒出,随着屋内跳跃的灯火一起若隐若现的,他从屋这头走向那头,坐着一会儿又坐下,拨弄着瘦弱的火苗,或者把手放在眼前定定地看,有点无所事事,也有点无可奈何。
银龙隔了一阵之后回来了,口中低声地喘息,手里拿着罗帕揩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文松停止嘟哝,牢骚话吞入肚中。
“打听明白了”,银龙简短地说,关切地看了躺在床上的雪瑜。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文松总算可以找点事情做了,一是在救雪瑜,二是也不那么百无聊赖地闲着。
让银龙有一会儿喘气的时间,大姐没有马上回答。她坐在床沿上,把雪瑜额前的头发理在耳后,又摸摸她细腻柔滑的脸,她看着五妹,仿佛双眼紧闭的雪瑜也是有双眼睛在看她。
紫娟她回过神,对着银龙和一旁也在思索的云桥,“好,我今晚在城外接应,三弟和四弟去欧阳府拿到银蚕丝手套后到西城门附近那片树林与我们会合,然后沿着浔河马道一路快马加鞭,等到浔河镇歇息一晚后再出发。”看到云桥难得的期待眼神,她不加领会地说,“二弟留在家里照看五妹。”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脑中炸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昏迷不醒的五妹前,和一直细声说着话的文松背后,他心里的鼓无声地敲打着,已经近五年没有出过远门了,云桥是多么习惯春罗城中的生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日常杂事,陪着大姐和紫娟在三层木楼这被他们称为家的地方生活,他喜欢不变的轨迹,一切简单,无需动脑就能完成。
可是如今的情况不同,他不能在过原来那种生活,一切都因向龙葵的到来而改变,因为他——云桥,五妹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能不弥补吗?他能不作出取舍和改变吗?
“大姐,我”云桥有点吞吞吐吐,“我要跟你们去,对于雪瑜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理。”他左手捏着右手,隐隐地用劲。
“不行”大姐说。
“不行,你要留下来照顾五妹。”文松站在银龙身边,那张古铜色的方块脸看去有点气愤,“而且……”,被银龙的一个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
“而且,你去又有什么用,连几个弓手都对付不了,五妹的生死未卜不就是因为你。还敢说你也要去,前途凶险、险象瞬间即至,我们又怎样来顾你。”这样过分的话当让没有说出口,他因为银龙的制止,改口道,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而且,二哥你不也想一直呆在春罗城里吗?”
“二哥”,银龙说了两个字,却用了委婉的方式表达的自己的意见。
云桥在心里作着抗争,留下来吧,照顾雪瑜也是一种弥补的方式,而且自己不就习惯如此的吗?可是,那又是怎样的借口。“不,我要去,跟你们一起,雪瑜由二楼的吴大婶照顾就是。”拜托心地善良、又曾得到紫娟他们诸多帮助的吴大婶,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云桥这样打算也无可厚非。
可是文松却不同意,“大哥必须留下来照看雪瑜,如果你要去我就不去了。”他针锋相对,不肯妥协地说。
云桥突然停顿,对于这样直白彻底的反对有点意外,可是打定的主意岂是轻易更改的,“四弟,我们一起去不就多一人,多一份力吗?”
文松笑笑,一只眼睛斜斜的看着大哥,“多一人,多一份力。”
银龙也插上一两句话,看似无心无力的话却也是劝解云桥的意思。
紫娟沉默着,云桥和文松你来我往的声音传入耳朵里,那是少有的近乎争吵的声音,两个人据理力争、互不妥协,“雪瑜必须有人照顾”,“去就是救雪瑜,不去就是不救?”,“时间有限,多一人就多一事,多一份耽搁”,“反正就是不行,大哥真是死脑筋”,“不能让我在家里闲着”,“这不是自私,我们已经是一家人”,“风雨难测,可是命运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是五妹她也同意我去的。”
他们就这样争论着。半圆的月亮爬过一朵黑灰色的云层,又进入另一朵。前方将是无云层的深远夜空,那里仿佛望不到底的幽静湖面。
大姐起身走出门外,双手撑着木栏杆。
细风吹过,额头的细发飘了飘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云桥已经走到身边,屋内银龙手拍着文松肩膀说着话。
云桥没有说话和紫娟并肩站着,看着远方,远处的火光星星点点,犹如一只只人类的眼睛。
“你去跟吴大婶说吧,跟她交代不用喂给食物,只是每日给雪瑜服下一粒药丸直到我们回来即可。不过,有时也和雪瑜说说话,她这么多天不说话,一定希望听听其他人的声音。”还嫌不够,大姐又加了一句,“千万不要忘了,空闲时和雪瑜说说话,她可能听得见。”
云桥领了命去了,跨出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像是迈向胜利的漫长路途的步伐。
银龙也从屋中走了出来,穿着并非纯白,而是有些黑点和条纹装饰的上衣,下面是藏青色的裤子,一双鞋子轻便灵巧,踩在木板上也是轻轻的摩擦声。“大姐,我和四弟去欧阳府去取银蚕丝手套,你和二哥在西城门外等我们,以鸟鸣作为会合的暗号。”
紫娟点点头,对于银龙的筹划安排她向来是最为放心的。“我和你二哥去西门等你们,你们拿了银蚕丝手套后不要耽搁,也不要和欧阳府上的人周旋,尽快来找我们。”
银龙看着大姐,他明白大姐紫娟的担忧,“我知道”,他声音轻柔地说,抬眼看着空中的亮月,“把雪瑜交给吴大婶真的可以吗?”银龙还是觉得应该由自己的人照顾。
“你放心,吴大婶和她的女儿定会看好五妹的,她们是那种会尽心尽力的人。”紫娟抽回手,转身走入屋中,在灯光下,屋内的光彩竟然和十年前那个夜晚有几分相似。
银龙看着大姐走进屋中,那个背影在灯火下投下的狭长影子也是那么亲近。大姐和文松耳语了几句,文松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信誓旦旦的笑容,嘴巴因为将要发生的挑战重新咧开。“三哥,你想就这身打扮去欧阳府啊?晚上穿着白色的衣服不是最容易发现吗?”
银龙笑了笑,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脸上发出淡淡的白光,“这个,我自己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文松反问,“看我的,这才是真正的夜行者。”他说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黑色的上衣以及暗灰的裤子,就连那双鞋也深色的。
在夜里,他会像影子一般快速而隐秘的移动。
“行李是不是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银龙一边问,一遍看屋内的大姐,几个包袱已经打理完毕。
“好的。”文松有点激动,对于爬墙入室、溜门撬锁这些技术行当一向倍感兴趣的文松当然觉得有了用武之地。他腰上别着一大圈绳索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布袋胀鼓鼓的。
银龙盯着文松这幅打扮看,还有腰间挂着的东西,一个三叉铁钩在大腿的地方晃荡着,“不带上你的哮牙鞭?”此刻银龙还在戏弄地说着。
“二哥,你别这样说。我们走吧。”文松知道银龙话里的意思,用正事挡开了银龙这种惯常的玩笑话。
云桥已经回来,脸上更加自信,就连微微摆动的手臂也显得更加有力了。
银龙和文松说了声“我去了”,就脚步声蹬蹬地下楼了。云桥也回到房中和大姐收拾出行需要的东西,当然接下来他还要和大姐一起去取借养在别处的马匹,四匹快马仿佛就是为了今夜准备似的。带马出西门在树林里等银龙和文松。
银龙和文松走出院子。
夜晚吹起一阵阵凉风,空气中的气息有几分清新。天空里的半轮皎月在街道上投下一大片狭长的光带,铺成了银色的地毯。他们踏着月光,脚步轻快而有匆匆地走着。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安静得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拐入窄巷里,在一片月光的阴影下行走,像是两只夜行的猫。几个拐弯、又直直地走了几条宽阔的街道,如此往复,他们来到一座府邸之前,在门**方挂着一个条形厚重的匾额,“欧阳府”,巍峨宏大的气势,门前两只高大的灰白色石狼仰天长啸,迎着月光也具有了生命力般。三丈有余的石阶梯平整光滑,反射着月亮的银光,那两扇暗红色门紧紧地关着,像是怪兽闭上的巨嘴。
他们拐到斜对面的巷子里,那里没有任何光亮,不会被人注意。三四条街远的地方传来敲响的梆子声,犹如传来的悠扬音乐,和着风和华光的节奏轻轻隐藏,引导春罗城中的百姓进入甜美的梦乡。
当然今夜有四个人始终是无法入睡的,不仅如此,还要提着心、吊着胆地忙着。
银龙扯了一下文松的衣服,一个手势,他们就在街边的黑暗中飞快地向前奔。他们绕着欧阳府的围墙一直下去,几乎走了大半圈,他们在一处停下,是同样高度的围墙,不过那里却长着一棵把枝叶伸出墙外的大树。
文松从腰间取出绳勾,几下旋转即把三叉勾送到了那个树的一个枝桠上。牢牢勾住,文松用力拉扯了两下,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发出的声响惊动里面可能经过的侍从或者巡卫。
文松顺着绳索攀了上去,来到墙上又爬上树上,隐藏了自己的身体。银龙也如此行动,身子更轻的他显得更加灵巧,像是一只白色壁虎在直立的墙上爬着。他们来到树丛中,分别踩在两根树枝上,一前一后透过密集的树叶注意下方的情形。
树木下方是一个方形的花园,矮小修剪整齐的常青树,叶子墨绿狭长的兰花草,还有一些开着粉色、红色、黄色的花,一阵清幽香气飘来,躲在树叶后的他们有一股酥酥的陶醉感。
花园旁边是一条鹅卵石通道,再远一点是两排对立的精致木屋,木廊拐弯把视线引到更远的地方,一片池塘,偶起涟漪的水面泛着细碎的光。在远处就是一些暗淡的轮廓,以及或明或暗的光。
一行三人提着灯笼从鹅卵石上走过,传来几句低声的对话,不过听不清楚内容。那是巡卫在府内巡逻,像这样的巡卫肯定不止这三人,规模宏大、其内布置周全的欧阳府当然少不了彻夜巡视的人。
待他们走远,两人轻轻溜下,弓着腰以免晃动的暗影被木屋里的人看到。那是府内下人住的地方,简单的门窗布置,不算明亮的光,还能听见婆子在那里闲言碎语。
他们拐过木廊,继续往前走。之前翻入围墙的地方是欧阳府的西面,要去对方欧阳府宝物的库房还需要往北在往来。
银龙凭着打听来的消息谨慎地选择前进的方向,同时还要留意可能出现的巡卫或者起夜的人,他们尽量在最暗的地方走,多次躲在角落里等别人离开,或者躲在树木背后,发出昆虫的鸣叫,又或装成夜猫的叫声。文松跟着银龙,亦步亦趋,走走停停、左躲右闪,显得心不在焉,他不太喜欢这种曲折往复的方式,所以走在身后,像是被牵引的傀儡一样不自在。
“鬼鬼祟祟地,要到什么时候才到库房?”文松不知道欧阳府里的地形布置,却又有点不甘心如此走下去。
“快了。”银龙说完,一脸认真地看周围的环境。前方又是一个花园,拐过去就是欧阳府的客房,再往东走,是装饰精美豪华的房间。翘起的屋檐上是一个刻画细致的鸟头,一双利嘴和细眼都能看清。房间里的烛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外面的通道。
“就是前面。”银龙放松心情地说,他指着眼前一个石头地基、木制房屋的地方。
文松走上前来,看到库房字样的牌子立在粗石台阶的上方,一个石头雕刻的栏杆围在库房四周。
一行人从东方走来,为首的个子不太高,却是臂膀粗实、胸脯突出,不苟言笑,脸上一副肃然的表情,他举着灯笼,催促身后的人打起精神,时刻不要懈怠。来到库房前,和照看库房的两名男子点头会意,彼此简单地寒暄后起步离开。
银龙和文松躲在几颗树木背后、月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他们弯腰潜伏在那里,随着一团明亮橙色的光亮过去,他们探出头。文松不屑地对银龙说,“二哥,叫你穿深色衣服,你不信,差点被发现。刚才那个带头的男子可是朝这边看了好几眼,定是留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文松看着银龙的那件有黑色装点的白衣,又向库房的地方看了几眼,那里两个像是木头般站立的男子,紫色的上衣和裤子,裤腿被绑得紧紧的,一人手中拿棍,一人手中握刀。
“要是进去,你的衣服也太显眼了。”不听从自己的意见,还说自有安排,文松想到此处不免有些不满地说。他又缩了回去,整个身子藏到阴影里。
银龙也缩回去,“你一身利落衣服,进门开锁的工具也带上的,自然你去,而我就负责给你把风,当个后背守卫就行了。”
听到这话,文松差点没气晕过去,这就是三哥说的安排,他声音低沉却又是含着怒气说,“为什么?”
“地方都找到了,这种事一个人去就行了,剩下一人在外负责应对可能发生的状况,有人过来或者被人发现也好及时告诉你。”银龙解释道,“而且,上房开窗、翻箱开锁不是你的看家本领,去找银蚕丝手套自然是靠你。”
听到这样的恭维话,文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几分得意地,“那是,关键时刻,还得看我。”
“对,对,对。”银龙有点不耐烦地说,手不停地向文松回去,示意他开始行动。
文松钻出树丛,一溜烟地跑向了库房的后方。而前面站立的两人听到什么异响向这边看来,不一会却被相反方向的一生脆响吸引,目光都转向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