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难怪我四处寻你不见,原来是自己悄悄跑到这里躲懒来了!”
我的鼻尖被人轻轻刮了一下,渐渐清醒过来,好像睡了几天几夜,身子却还是乏得很。竭力张开双眼,只见一个高挑秀雅的男子正俯身仔细地打量着我,一身衣服是藏青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脸如桃杏,瞳仁灵动,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清苦香味。
“哥哥,”我强撑着坐起身来,此刻却并无心理会他与我打趣,“我遍寻葛花不得,偶然间发现了这些紫色的小花,不仅颜色艳丽,气味亦是十分香甜。只是不知怎的竟昏睡了过去。”
哥哥扫了一眼四周,不觉哑然失笑:“若儿,你都九岁了怎的还是这般莽撞?爹娘嘱咐过多少次不知名的花草不可轻易触嗅。这是木菊花,有强烈的催眠效果,故亦被称作‘醉花’。好在此花无毒,否则岂非酿成大祸?罢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爹娘就该着急了。”
哥哥虽只长我五岁,灵术却远高于我,整个南山仿佛没有他不识得的药草。连父亲都说,再过两年易辰就可继承他的衣钵在苍府主事了。我甚至怀疑他的灵术与姐姐不相上下,只是姐姐未曾与他交过手。
是了,姐姐——想到姐姐,我不由得心中一暖。自小我便与姐姐最合得来,旁人见姐姐鲜有笑颜都道姐姐性子孤傲冷淡,难以接近,可我深知姐姐并非如此。我时常望着姐姐暗自叹然,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轻柔得如同一团薄雾轻云,连伤心亦是,美到让人不忍移目。我虽与姐姐非同母所生,却是比任何人都要亲近。
一进府门便看见父亲在侍弄庭院中的名贵药草。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站在一丛杜仲旁。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挺直的脊背仿若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易辰,晞柔还是没有跟你们一起么?”父亲松开正细细端详的一株杜仲,转身问道。
我从未见过比父亲更优雅入画的男子。至少在灵瞿城中没有。
父亲是巫药师,我与哥哥姐姐自然也继承下这一血脉。巫药师的灵术源自草本植物,故天生与其亲近。而巫药师又分为草药师与毒药师,在灵术上也各有侧重。
草药师的医术对于凡人大夫而言可望不可及,因为没有谁比巫药师更熟识这世上的植物,故在凡世极受凡人尊敬。可以说,只要寻得到对症的药草,几乎没有什么疾病可算作是绝症。十几年前父亲来到灵瞿城,是此处唯一一个巫药师,故花氏一族在城中威望颇高。
花氏经营着灵瞿城唯一的一处药草堂。灵瞿不仅是一座凡世的城池,更像是一处关隘,一个连接凡世与纥涧的通道。
我同我的哥哥姐姐一样,天生就带有奇特的香气。父亲说这种香气会一直伴随着巫药师,直至十五岁成年后方可消失,期间巫药师的灵术越强香味就越浓郁。哥哥是家中长子,比姐姐还要年长一岁,而姐姐身上的气息却与他不相上下,所有见过姐姐的人无不赞她天资聪颖。可姐姐与我们不同,她是毒药师。
毒药师与草药师恰恰相反,灵术上偏重于毒术和暗杀术。巫药师的血脉由命运决定,但可以选择成为何种巫药师。自小哥哥和我就对那些颜色淡雅的药草醉心不已:藿香、冰片、白芷、佩兰……清风微荡之中,那些花草的颜色似银色霜花,似透明玉屑,又似是水洗胭脂。姐姐却对它们毫无兴趣。我们去南山识集药草的时候她从不在这些花草旁逗留,而是去寻找那些含有剧毒的妖艳植物。世人大多对修习毒术的毒药师颇为忌惮且多有诟病,因其行事并非像草药师一般救人性命,而多是以狠辣的招式和其所配制的毒药杀人于无形。
父亲曾警告我们,巫药师只可修习一种灵术,非医即毒,否则极易走火入魔。世上很少有人能同时掌握两种灵术,那些具有草药师与毒药师两种身份的人堪称凤毛麟角。数年前父亲酒醉,我无意中听到他与母亲的谈话,父亲的正室、姐姐的母亲苏月容就是死于修习毒术的同时又染指医术,从而走火入魔以致毒发身亡。此事似乎在父亲心中刻下一道极深的伤痕,父亲对此讳莫如深,从不在我们面前提起,而我亦是只能在姐姐冷若冰霜的面容中窥知她对父亲的怨怼和对母亲的思念。
“柔儿向来不与我们一起识集药草,她许是去了南山更险峻的山峰吧,”哥哥淡淡地答道,“那里才能找到她喜欢的药草。”
除南山外,我从未离开过灵瞿城。我们时常会帮父亲在南山识集药草,南山是灵瞿城五十里外的一个座山麊,这里四季永远不分明,仿佛永远是春末夏初,永远有如同夕阳般的暖色光芒在山中缓缓穿行。南山上长满了珍贵的药草和致命的毒药,四周稼轩农桑、陌上轻烟,野花野草清新芬芳,每每来到此处顿觉得身心放松,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年纪尚幼时父亲就带着我与哥哥一起上山游戏,采集药草。
可我最依赖的人是兰婆婆。兰婆婆并非巫药师,我却总缠着婆婆与我们一同去。那时每当我的灵术有所提升后兰婆婆便会将我抱在怀中,一边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一边说,二小姐,你定会成为世上最好的草药师……婆婆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心会也随之静下来。
我想让兰婆婆像父亲和母亲那样唤我若儿,但婆婆总是称我二小姐。婆婆那满是皱纹的脸像极了我的外祖母,印象中的外祖母和蔼,慈祥,有着凡人身上少有的沉静性情。她的笑容在脸上绽放时会一圈一圈晕染开来,如同美丽的涟漪。可她在我幼时便去世了。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