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动作麻利点儿!”
“都留神着点儿!二小姐的陪嫁嫁妆,若是磕了碰了可仔细着!”
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在花府门前跑前跑后地张罗着,那关切的神情仿佛比堂内坐着的老爷和夫人还要多上几分。
“老爷,刚才账房差人来报说因临时抬高出嫁酒规格需再添一笔银子,这样的话加上二小姐的嫁妆……”
“差多少命人补上便是,”花敬凌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含笑地打断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总管,“我花家二小姐出嫁,就算花掉一半家产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辛苦你了,老季。”
“奴才这就去传话。”季伯垂首恭谨道,诺诺地颔首退下。
“老爷,若儿她……”夏芸正了正腕上的镶金翡翠玉镯,略一迟疑又向一旁的男子开口,却被他伸手挡了下来。
“无妨。我知道是你担心若儿,可若儿终是到了出阁年纪。何况沈家公子与我们若儿情投意合,断不会委屈了她。柔儿不受教便也罢了,若儿能有个好归宿也是好的。”
一旁伺候的兰婆见状劝道:“老爷夫人暂且宽心,大小姐也并非有意惹老爷夫人生气。若说舍不得,奴婢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怎能不牵挂。夫人,二小姐出嫁您该高兴才是。”
夏芸今日身着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腰间一条珍珠腰带随意环着,只淡淡勾了下眉,头发也只是轻轻挽起,插上一圈珍珠钗,装扮虽随意却不失庄重,还是忍不住用绢子连连拭着脸上断续的泪水,只是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怎么也拭不净。夏芸似是说与旁人又似是劝慰自己:“若儿找了个好夫君,我自然高兴……”
“娘?”一个柔弱的女声在里间叫着。
夏芸忙不迭起身推门进了房间,一阵十分熟悉的异香迎面袭来。晞若的灵术越来越强,就连粉黛胭脂也遮不住身上那股独特香气。夏芸细嗅香气,暗想自己不曾料到还未及香气消失女儿便要出阁了,眼中不由得又泛起一阵酸楚。细看之下晞若一双柳弯般的秀眉微蹙,雪白肌肤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殊璃清丽,褐色的瞳孔闪烁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不知不觉女儿已是出落得落落大方。
“娘……”晞若朱唇微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望爹娘好生珍重!”
夏芸闻言转身与丫鬟颦儿一起帮女儿整理头饰喜服,尽量不让泪珠滚落到女儿的秀凤嫁衣,又小心翼翼地从妆匣中取出凤冠霞帔给女儿饰上。
“若儿,今日走后从此你便是沈家的人了,不能总想着母家。你若是在沈家过得好,我和你爹也尽可安心了。”夏芸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亲手为女儿盖上了红布盖头。
“娘,我……”晞若刚要再嘱咐几句,就被外面的一阵鸣炮声打断了。“夫人、二小姐,沈家的花轿到了,还请夫人和小姐从速。”兰婆轻扣着房门,声音略有些急促。夏芸闻言又不舍地望了一眼晞若,转身快步闪了出去。
晞若透过红布盖头隐约看得眼前一阵明暗晃过,这才发觉母亲已不在房间,四周还似往常一般安静。此刻就连一向最活泼爱笑的陪嫁丫鬟颦儿也静立在一旁,和晞若一起听着外面客套应酬的人声、桌椅挪动声渐渐大了起来——是沈家公子前来叩拜岳父岳母了。晞若与这位沈公子只有一面之缘,还因自己的羞怯未敢仔细打量。此刻晞若手指里不住地绞着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只管将手指在那里绞着。
礼数尽致,晞若由侍女扶着缓缓从房中走了出来。
只听一个男子高呼一声:“新郎先行。”沈公子也已移步上前,与晞若一同在众人搀扶下来到正殿。堂上双亲高坐,晞若与沈公子轻跪软垫之上,向双亲拜别。
迎亲队伍从花府出来,一路鞭炮齐鸣,鼓乐齐吹地朝沈家出发。花家小姐的婚事是城中最引人兴致和注目的话题,城中百姓也皆以能与花氏一族联姻为荣。
过了大约三柱香的时辰,四周越来越喧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时不时撒出的大把铜钱让人群沸腾不已。踢轿门,踏瓦片,接过沈公子递上的红绸,由他引领,踩着红地毡走过无数的台阶,迈过沈府高过人膝的门槛才来到正殿前。好不容易将礼数一一行毕,随着一声:“送入洞房……”晞若终于被送进喜房内,一番撒五谷之礼后房里所有人才退下。晞若安安静静的等候着,开始了“坐时辰”。
等了许久也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跟着伺候的陪嫁丫鬟颦儿此刻也不知到哪去了。晞若有些焦虑起来,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红布盖头,开始细细的打量这个房间——一切都是红色的。绣凤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红色夏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帘,两双红色绣花鞋并排列在脚边踏梯上,全屋箱笼框桌都贴上了大喜剪纸,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龙凤花烛烛影摇红,光晕摇曳在卷绡薄金帐上将房内映得的如梦般旖旎……
“小姐,别睡了,快醒醒!小姐!”
晞若半梦半醒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只一瞬间便清醒过来——是颦儿的声音。
“颦儿?你去哪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有……对了,沈……沈公子呢?”晞若问道。
“小姐,奴婢一概不知。小姐快随奴婢离开这里!外面现在乱作一团,很多灵术师和城中的人杀了进来,方才听闻府里也出事了!老爷和夫人只怕是……”晞若发觉气喘吁吁的颦儿脸也泛着潮红,不过并不是因羞怯。
“你说什么?!爹和娘怎么样了?还有哥哥呢?他们为何突然大闹沈府?我再等一等沈公子……颦儿,还是你先走吧……”听闻家中突生变故,晞若完全慌了神。
“小姐,你不明白,怕是有人要取你性命啊!再不走,难道要等刀架在脖颈上引颈待死吗!事不宜迟快些走吧!”
“也好吧,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是遇到外面那些人我们也可……”晞若一面说一面起身向房门跑去,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右腕反拧过去,剧痛令晞若两腿一软竟一下瘫坐在地上。
“小姐,那株血珊瑚想必是在你这里吧?可是方才奴婢搜遍你全身并没有发现啊。你是想现在告诉奴婢此物在何处,还是让奴婢先在你的脸上划两刀?”颦儿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鱼肠匕首反手握住,刀尖不轻不重的在晞若脸上游走。
“颦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你是疯了么?快放手你弄疼我了……”晞若又惊又惧,本能地想要弯曲右指试图幻出灵气反抗,却发现右手受制于人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奴婢并非……”颦儿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房门推开的闷响打断,一个女子以轻灵的身法迅速移至晞若面前,如同一道光影。
颦儿微微一怔,不想这空当里那女子却已经出手,右手凌厉的掌风一下推开了触在晞若脸上的匕首,左手四指微微内扣,一束深紫色的灵气瞬间如游龙般环伺在女子左臂。那女子轻轻一挥衣袖,“游龙”顺势而出击在颦儿胸口。一片青色渐渐从颦儿纤细的脖颈上蔓延到了面部。
“不要——颦儿!”晞若在喉咙里嘶哑地低喊,被眼前这一幕骇得动弹不得,大滴泪珠滚落在颦儿已经完全泛着青色的脸上。
“晞若。”女子轻声叫道。晞若闻言微微一怔,抬眼望去这才看清那女子上身着碧水色青衫,下着一袭青色束腰的细纱衬底长裙,只是袖子比一般略宽大些。她脸上带着冷然的孤傲,那白皙的肌肤仿若凝脂,两道墨画似的柳眉轻柔淡漠,流露出超乎寻常的平静,直到晞若的目光接触到那纤长羽睫之下的犀利眼眸——
“姐姐……”
一片黑暗突然崩塌下来,晞若被埋在不见天光的深渊里,眼前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面对命运的暗示,你可以无动于衷,故作不知;也可以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只是我们每个人注定逃不脱的,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