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要再谈的事情就比较多了。灵婴楼的事,江湖武林的事,时空穿梭的事,“飞梁锁燕”的事,还有梅庄的事。
“若真是哪个门派把关护法关了起来,那是他自作孽,我们也不用出手,暗中帮忙找出来就行了,料想他们也再难在江湖上立足了。只要不会威胁到梅庄,我不想牵扯进任何与时空穿梭相关的事情。”这是梅牵衣的态度,明哲保身。
展凉颜却认为她想的太简单了。“时空穿梭之术诱惑力太大。牵衣可还记得当初在新安江上遇到的‘寂寞梧桐’童采月?那个人若真的关押了关护法,势必以此为诱饵,让那些想时空穿梭的人与他同道,他绝不会只是简单的一个小门派。”
这一点梅牵衣倒是没有想到。回想“寂寞梧桐”童采月与丈夫吴长宁向来独行江湖,夫妻情深,奈何夫死。当时空穿梭之术暗传江湖时,她忽然与那些不知来路的杀手混在一起,要抢伤重的展凉颜。时空穿梭之术,可窥未来,可回过去,有野心,有遗憾,都想要此术,就连她绝对信得过的爹娘,听说此术可能时,都曾想过,遑论其他了。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时空穿梭已成明言,到时候,他们势力已成,可能明目张胆地利用关护法,再继续作此研究?”若是那样,到时候这江湖,可有宁日?且不说这研究会不会残害无辜,但就江湖上对此事态度,恐怕也要争斗不休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让他们做不得那什么研究!”想那关索反正也跟她有仇,这研究传言一日不停,她一日难安。
展凉颜看了看她,想说点什么的,最后也什么都没说。他面目沉静,言语稳重,只道:“这事交给我就好,牵衣别再陷进来了。”
梅牵衣闻言眼眸一亮,若他愿意出手,自然是比她事半功倍,她也乐得轻松。虽然不太厚道,但她的确不想再卷入此间,当下提醒了他要注意同样也可能是时空穿梭的余夫人之后,她道:“那就多谢你了。”
展凉颜看到她灿烂的容颜,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道:“牵衣对我,何须言谢。”
他言笑晏晏,似轻松,又似沉重,但那微微一笑,如倾天地。梅牵衣看着他,忽生感慨,道:“倒不知这辈子,你会变得这么爱笑。”
展凉颜略略讶异,笑容停在唇边,手指轻触了触面颊,疑惑道:“笑?”
“嗯。”梅牵衣伸手指指他,道:“以前你可不怎么笑的。”
展凉颜微愣之后,手指放落,忽然唇线再弯,容华尽现。他一身白衣,侧身立在窗口,夕阳余晖正好斜洒,将他周身染上一层朦胧金粉。灿若夏花,日华不及啊!
周边的光线顿时像旋出了漩涡一般,她没出息地又开始头晕目眩。抬手扶额,定定神,望着那金粉漩涡中的人,她忍不住也跟着抿唇笑了,却多是无奈。
眼前刻意勾引她的人笑颜更加灿烂,眉目尽是璀璨,启唇道:“因我知,牵衣爱看我笑。”
因为她爱看,所以爱对她笑。恍惚间,她忽然很愿意相信,“飞梁锁燕”或许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才能有展凉颜这样的不融于世的孩子。
“展凉颜,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爹娘真的是时空穿梭的人。不然,也不会凭空消失。”
展凉颜脸上的笑容倏然隐没,眉间隐隐攒动,目光旁移。半晌,他道:“除非他们能够回来,不然,‘穿梭时空’和‘死亡’,没有区别。”
父母死的时候,他才一岁不到,没有任何记忆。在遇到朵朵之前,他的记忆里只有三件事。第一件,义父带着他躲避着仇人的追捕;第二件,五岁那年,义父抛下了他;第三件,他一个人躲避着灵婴楼的追捕。
然后,那混沌不知年月的日子里,一阵急促马蹄,伴随着小女孩清脆呼喊“娘”的声音,像大地初开一样,划破了那混沌。他脏乱晦暗的日子里,从此多了一个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说,她叫朵朵,是她爹爹的一朵小梅花。
这一朵小梅花啊!
展凉颜望着梅牵衣,顿了顿神,目色凉静,沉稳清嗓道:“时空穿梭绝不是由什么‘术’能实现的,就算我们一起出现在了这里,牵衣都不要去怀疑它是否存在。牵衣只需要,过牵衣想过的生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牵衣。”
展凉颜走了。梅牵衣仍然坐在窗前,望着外头黄叶凋零的枯梅枝,无端端地觉得一阵伤感。却老是摸不清,到底在伤感什么。如今父慈母爱都在身边,她依然是梅家的乖女儿,很快也会有个疼她的丈夫,现在外面还多了一个有能力且会倾尽全力保护她周边安全的人。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可是,却觉得极不真实。她相信,只要他愿意,他能帮她解决一切难题。但是,当当初那些危机全都解除了,甚至连当初那苦求不得的奢望也成为现实时,她忽然迷茫了。这样在这里,到底算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日色一点点褪尽,黑暗逐渐笼罩,凉意渐渐沁体。她长舒一口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将这低落的情绪压下,揉揉脸,试着笑出一个笑容,再将刚才无事悲秋的自己嘲笑一顿后,开门出屋。
“这里最像了!就连神情都跟小姐一模一样!”
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到花厅里传来冬枝雀跃的声音。紧跟着是一个温润的男声,极是自负地道:“那是当然!若画得不像,让你家小姐不满意了,不嫁给我了怎么办?”
听到这声音,梅牵衣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觉得刚才的伤感果然就是矫情无聊。冬枝听到她的笑声,也装作没听到似的,道:“二公子别担心!你对我家小姐这么好,她肯定愿意嫁给你的。”
谭中柳煞有介事道:“小丫头你不懂。这可不能掉以轻心。若有人对她更好,我的危机不就大了?”
“那要看谭二哥把我画成什么样子了。”梅牵衣接过话,凑到那灯火明亮的桌边,看着案上的宣纸。昏黄的灯火下,光晕重重叠在宣纸上,画上的人……
梅牵衣暗叹一口气,问:“谭二哥,你就这么怕画上的人走下来吗?”
画上的少女站在窗前,双手交叉搭在额前,遥望着不知哪里的远方,画上的人皓颜好肤,清灵透澈,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去寻她的眼睛,想着这般水灵的人会有怎样一双剔透的清眸。可偏偏,这画里,那双清眸正好又掩在了双手凉棚的阴影里。
谭中柳收笔放在一边,笑道:“若画上的人能走下来,谭二哥有两个牵牵相伴……。”顿了顿,他叹道:“人生之美莫过于此啊!”
冬枝在旁边插嘴道:“二公子,你可真贪心!”
梅牵衣也被他逗笑了,将案上的画端起来,边凑近细看着,边随口道:“那谭二哥再多画一幅,总是也有两个牵牵了。”
看着画,她眉头渐紧,胸口也丝丝拧紧,目光陷入画里,像要着了魔一般。这画,真的像快要活过来了一样,眼眸隐在阴影里,却能看到暗处的眸光闪烁,望着遥遥不知方向的地方,似在期盼,却又在闪躲。心在远方,脚步却在原处。影子想飞,人还在地上。像是牢牢地一层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缠绕着,她甘于沉迷在网中,却又不安分地挣扎着。
“若没有看画的牵牵,其他的牵牵再多也没什么意义。”谭中柳站在她身后,问道:“怎么样,牵衣喜欢吗?梅大哥那边在布置新房,我也在想,将来在我们的新房里,要挂上一幅牵牵的画。”
梅牵衣定了定神,将画扔开,勉强笑道:“谭二哥,你老只画一半,非要故作神秘么?”
谭中柳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俯身吻上她的眼睛,道:“牵衣的眼睛最美,谭二哥要留着,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画。”
梅牵衣心脏忽地一紧,张臂便抱住了他。“那我宁愿谭二哥永远都不要画我的眼睛。”
那一辈子,她最后一次去找展凉颜时,临行前夜,他画了完整的她。然后,在出海渡口向她拔剑,最后死在了她剑下。
心念再动,她道:“谭二哥,明天,我们去练剑。”
谭中柳的剑法变了。上次展凉颜就曾说过,他的剑法左右有形意之分,与一般人不同。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现在的武功甚至与当初他自己的都完全不同。这个“未来”虽然重新改写,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变的只是事情的发生、经过和结果,单体个人的本质都没有变。且她没有介入任何与谭中柳学武有关的事情里去,为何他的武功会出现这最根本的变化。
梅牵衣不懂,为什么谭中柳身上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哎哟!”正走神间,察觉到手中剑被引走,她吆喝一声,身随意动地沉腕送去,再跟进上步,反击一招,将剑重新抢了回来。
谭中柳一朵剑花挽住,些些不满地抗议道:“牵衣,你跟谭二哥练剑还不用心,是瞧不起谭二哥么?”
梅牵衣再纵身上前,与他喂招,边打边道:“谭二哥的武功好奇怪。气分两股,形意分离,左右手也不是同一路数。”
谭中柳笑道:“牵牵这套‘一意孤行剑’也不遑多让,与梅家剑法的轻灵飘逸大不相同。”
梅牵衣心中一震,手中剑尖一抖,一个掌控不住,竟朝谭中柳“嗤”地直刺过去。谭中柳只当两人过招好玩,并未尽心,这下见她突出杀招,倒也游刃有余地左手书挡,右手笔格,再配着身形腾挪闪躲,潇洒地化解了她这一招,还闲闲地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道:“牵牵,手下留情呐!”
梅牵衣刚才走神,不意出手稍重,还好谭中柳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他左右形意剑也练出火候,比之最初精妙了不少,甚至比当初的“一意孤行剑”更加高深难以对付。
收气停招,她心中惊疑不定,问:“谭二哥,你刚才说我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谭中柳吹了吹气,笑道:“顺口叫叫。看牵衣出招,气凝成股,形如箭矢,势如白虹贯日,大有不论风吹浪猛,我只管一意向前,可不是‘一意孤行’?不过……有些奇怪,这剑法不像梅家的剑法,倒有些……。”回手指了指自己,他似是非常困惑,“形意之间反倒有点武林山庄的影子。”困惑一会,又很快笑了,自问自答道:“哟,谭二哥差点忘了,牵衣对武功是过目不忘的。”
梅牵衣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不由得伸手捏了捏额角,觉得这果然是要变天了么?
“一意孤行剑”是当初谭中柳最得意的一套剑法,是在灵婴楼与她共处时自创的剑法。白虹贯日,大漠孤烟,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一招招,剑气凌厉,势如破竹,最后就连彭松那一向以霸气悍猛的“海潮十八刀”都阻挡不住那凛冽剑势而甘拜下风。
如今,他看出这剑法,甚至能一语道出它的名字。只不过,这剑法,却再不是他的剑法了。
谭二哥,你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