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灵婴楼?”梅牵衣心中微动,随即联想到追在展凉颜身后的那些神秘杀手。看江湖,多少人希望能时空穿梭,窥未来再回到现在。“飞梁锁燕”木秀于林,晓他人之无所晓,自然遭人嫉妒。但是,他们真的也是穿梭时空吗?
她拿这个问题问展凉颜,展凉颜轻松了一口气,坐回到车前,慢悠悠地继续赶车。林中蝉鸣清越,声声不息,伴着徐徐的凉风吹着他面上轻纱轻拂,送出他低缓沉润的嗓音。
“我不知道。但现在看来,也许真的是。”
梅牵衣心里其实也正是这个回答。无风不起浪,空穴才来风。再加上种种蛛丝马迹,难免不让那些想获得时空穿梭之能的人心起异念。而她自己,更是知道时空穿梭是可能的。
“我听林前辈说过,‘飞梁锁燕’出事前,他有事去了山东;现在看问素,又是二十年藏身狂人谷。洛阳到庐山何止千里,若‘飞梁锁燕’出事,她往庐山去,似乎是远了一点。这么一看,倒极有可能是当初小敏有了孩子,灵婴楼想把她身边能保护的人都遣走。但就只一个灵婴楼,要调走他们身边的人,的确是做不到这些……。”
梅牵衣无意识沉思细想,无意识地低语出来。飞梁锁燕出事后,灵婴楼追他们的孩子,后来终于在江湖失去影踪。灵婴楼在东海外岛,外人极难靠近,现在展凉颜带着灵婴楼自投罗网了,还明目张胆乱抓婴儿,让人以为灵婴楼仍在研究时空穿梭。那些因灵婴楼消失而终止的“神秘行动者”于是又活跃了起来,还落井下石抓过他这个落难平阳的虎。
“展凉颜,你抓那些婴儿,就是为了引出他们么?”
喃喃一句问话溢出,原本只是顺着思路的随便一问,但这一问之下,另一个问题又破茧而出。
他为什么要引出他们?
这问题一出,好像脑海中有一根线将那散落的珠玉全都连了起来,记忆中留有的疑惑便顷刻之间撞了进来。
“我年少有一友,相遇时……我与义父失散了……。”
“自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躲避灵婴楼的追杀。”
“被灵婴楼抓住时,是他们不认识我,把我当成普通少年带进灵婴楼……。”
这些都是他曾经说过的。失散,追杀,不普通……
这一个个关键词连起来,一个念头就像闪电一样闪过了脑海。梅牵衣如遇雷击一般地惊愕住了,不自觉地脊背一直。
“噗通”好大一声响传来,疼得她双目泪流,眼冒金星。揉着头顶,来不及抹干的模糊泪眼望着面前那有着细腻都好容颜的男子。
那年在洛阳,我曾见过那对夫妻一面,丈夫容颜精致细腻,斯斯文文,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是当初在武林山庄讲述“飞梁锁燕”传奇的洛阳回刀门的大弟子王惜山曾经说过的话。
细腻啊,精致啊,难怪她觉得他长得与普通人不一样了。
她被这个发现震得七荤八素,连头撞着车顶的疼痛都忘记了。
“你……是为了报仇?”害他父母的,除了灵婴楼,还有江湖中的某些人,那时候他年纪小不知道,长大了,有了能力,又吃了那么多苦,自然想报仇了。
展凉颜了然地望着她,没有否认,但却摇了摇头,替她抹去了眼底的泪雾,又伸手来轻轻帮她揉着头顶痛处,满溢柔情,道:“我只是是要找一个人。”
梅牵衣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这么温柔,没有一点杀气,缓缓开口猜测:“是……展腾?”
展凉颜微笑着点点头。“是我义父。爹娘遇害时,是他带着我逃走。我不能唤以前的名字,所以,他替我起名展凉颜,沿用他的姓。他自然是我义父。”
“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展凉颜的笑容更深了,像是有着极浓的眷恋,目带神思,缱绻启唇。
“梁锁燕。”
马车仍旧稳稳当当地在蝉鸣清越的林中前行着,夏绿盎然徐风送凉。
梅牵衣倚在车壁上,任那轻微的颠簸震得身子跟着摇晃,头有些发晕。事实上,从刚才起,她就一直都在发晕不真实中跌宕着。
展凉颜竟然是“飞梁锁燕”的孩子。那个未来里,可是无人知晓啊。关于“飞梁锁燕”和“时空穿梭”,明面上没有一个人提及到,她到死都只有当初在武林山庄听王惜山当传奇讲述过一次。但这个世界了,第一次,她在西湖畔听到了洛阳回刀门门主与林行甫的对话,提到了“时空穿梭”;后来林行甫听信了,去了湖庄,她因昏迷留了下来,又因展凉颜受伤与他遇上了。再后来,展凉颜武功尽失又被金雨朵拒绝,失意出走而被那些“神秘人”抓去了。这一抓,“时空穿梭之术”从此在江湖声名鹊起,变成了一个公开的说法,而“飞梁锁燕”也被人从怀疑,变成了“非此世界”的人。
展凉颜当初要找展腾,因为失散得太早,时隔多年,纵使相逢也不识。所以,他以灵婴楼的名义抓婴儿,故意闹得天下皆知,就是怕有一丝可能传不到展腾耳里。展腾若听说,必然会来找他。而现在,他才刚开始找的时候,就被她破坏了,于是,他顺水推舟又承认飞梁锁燕是时空穿梭,且暴露灵婴楼是利用了他们的孩子试验成功。其实,所有这些,他都知道不是,一切只是顺着江湖之口,最后的目的,还是想找出展腾。
“当时我离开梅庄,万念俱灰。只想回洛阳,去我爹娘当年住的庄子里看看,也许就会留在那里以普通人的身份了度残生。却不料被人半路抓走,他们逼问我时空穿梭之术,我索性将计就计,让此事闹得天下皆知。若义父听闻,他也必会来找我。我不知道那会伤害到牵衣,更不知……当年牵衣也和我一起在逃亡……让这些事最后都扯到了牵衣身上……。”
他这么说,这么解释,这些本来无人知晓的事情。梅牵衣明白,他无非是因为他隐瞒慕老庄主治毒之事,说到底,他是将他最后的底牌掀给她看,让她安心,让她相信他再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
可是,为什么啊,她的信任有这么重要么?这人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像是要掏心掏肺都不够的好。
“哇啊!”一切来得太快,她神思不及回航,随着长长的一声马嘶,在车壁上撞了一下,再然后又要往车外栽去。
一只手臂隔着车帘护住了她,然后那大手扯开车帘,将她拦腰一揽。梅牵衣想也没想,配合地在他脱手的瞬间,跃上马背,抓紧缰绳。于此同时,展凉颜喊一声“直走”,袖底匕首飞快斩断了马与车连的缰绳。
一马载人,疾驰而去。
林暗惊风,梅牵衣立刻意识到不对。回眸一望,展凉颜并没有抢上另一匹马跟上,而是打转马车,偏离小道朝林中跑去了。
这当下由不得她的决定有任何迟疑,她一夹马肚,抖着缰绳加速朝道路尽头跑去。跑不过多时,脑后生风,她偏头让开,一枚暗器从耳边擦过,过鼻嗅到一阵异香。
是淬了迷药的铁蒺藜。
梅牵衣左闪右躲,又躲过几只暗器,丝毫不敢让马慢下来,只一个劲儿地催马疾行,逐渐后面的追兵拉开距离。自慕家庄解毒已有两天,那毒解的彻底,没有任何残留剩余,唯一影响的就是因失血而体力不支。但这个时候,就算再不支也得撑着。
身后的马蹄得得声越来越近,身下的坐骑却在发了一通力之后逐渐慢了下来。梅牵衣暗叫不好,知道马一定是中了铁蒺藜,刚才一番奔跑,加速了迷药发作。她一颗心悬起,单手策马,身体低伏,手扶在腰间,凝神注意着坐骑的情况,又听着身后的马蹄声。
耳边风过,她扬手就甩去,腰间长鞭像生了眼睛一样,朝她右后方的人马套去。一旦套上,随即抖开,那人的钢刀便在这一套一抖之间,“哐当”落地。梅牵衣趁此机会另一只手按在马鞍,借力跃起,再回鞭朝左后方一人甩去。
如今之势,只能速战速决,她一鞭缠上那人握刀的手,用力一扯。那人反跟着朝她扑来,左手铁蒺藜弹出。梅牵衣大惊,迅速撤鞭闪身躲开那枚铁蒺藜。
这一下有些狼狈,她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眼冒金花。未及回神,视线里一人拔身而起,凌空虚踏朝她扑来,眼看着那明晃晃的钢刀就要朝她斫来。梅牵衣咬牙挥鞭,鞭长刀短,在那人刀身砍将过来时,她的鞭尾已经袭向那人胸膛。趁他这一顿,梅牵衣急忙转身,朝林中跑去。借着林里树多路窄,躲避着敌人的追杀。
她气力不够,还要时不时地躲避着暗器的袭击,不多会儿,已是气喘连连,却仍旧不敢稍稍懈怠。当耳畔又传来那阵异香之时,她心下大骇要避开,奈何已是力不从心。眼前忽然红风而过,“当”的一声,那铁蒺藜定入了旁边一棵楝树干上,紧跟着身后响起哐哐当当的刀剑碰撞声。
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正挥着一柄短剑,游身在那几个彪形大汉中。红衣飒爽,发辫高束,周身煞气骇人,正是展樱。
梅牵衣细看着形势,“神秘追兵”共有三人,均持钢刀,刀尖悬环,动手之时环声杂乱,极扰人心神。但展樱自来冷凝静神,这些噪音影响不了她。限制她的是她娇小的身子,要拦住三个彪形大汉,实属不易。她招数狠毒,招招攻敌要害,只要一碰到,就是性命之虞。
但这样也只撑得了一时,时间一长,她根本就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更别说还要保护她了。展樱瞟眼见她依然留在原地,似乎有些着急了,左手挽出一个手势,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齐齐向外快快一扫。
梅牵衣微讶,她叫她快逃走?
展樱是展凉颜的侍女,自小跟着展凉颜,一向只听他的话,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会儿她明知道她在这里遇险,展凉颜很显然也不可能安全地在后头,她却选择了留下来救她。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很没出息地想着,既然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那她跑了,是不是就没事了?也许展樱也不会有事?
跑了,太忘恩负义;不跑,又怕丢命。且她留下来,等力气稍稍恢复了,也是能助她一臂之力的。
思想斗争正激烈的时候,不留神腰间忽然拦上一只胳膊。她心一惊,正要翻袖反击时,闻到一阵清雅的墨香,那抬起的右手便顿在了原地,然后缓缓放下覆在了腰间的大手上。心底稍安,便心甘情愿地任人将她转了个身,任人抬起她下颚,然后又是习以为常的一阵索吻。
没让他吻太久,梅牵衣稍稍推开他,道:“谭二哥,你先救人。”
提心吊胆多天不见,谭中柳岂会在这短短一吻中得到满足?见她推开,心生不耐,只道:“她还撑得住。”然后扳过她下颚,俯身再次吻住,不顾身边刀来剑往,杀气簌簌,林中盎然的绿叶被这杀气扫荡得顿时失了依托,在他们身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谭中柳啊,每次吻她不吻得她意乱情迷头晕目眩绝不放开。
这会儿,等梅牵衣倚着树干回过神来时,眼神迷蒙看到的就只是他与展樱合力战着最后一个杀手。那人武功不弱,展樱短剑攻左路,谭中柳一笔一书攻右路。展樱短剑专注,实打实招招要害。谭中柳却是一虚一实,一实一虚,形意分散,一式两招,一形两意。
梅牵衣的眼睛逐渐眯起,心中疑惑陡炽。谭二哥的武功……与当初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