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梅牵衣反前进一步,肩膀随即被按住,一声低唤入耳。
“牵牵。”
梅牵衣回过头去,梅青玄拉着她护在身后,交给后面的梅夫人。梅夫人跟着继续把她往身后护:“这里危险,跟娘先下山去。”
梅牵衣挣了一下,听到谭笑书沉稳的嗓音喝着:“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武林山庄!”
展凉颜道:“红云瞬息展,歃血因凉颜。谭庄主,听好了,本座乃灵婴楼第十七代楼主,武林山庄要来便来,谁能阻我?”
一听他报上身份,场上群雄顿时沸腾了起来。梅夫人在听到“灵婴楼”时,脸色顿时煞白,声音陡然生硬了些,用力扯着梅牵衣。“牵牵,跟娘下山!”
梅牵衣拖着梅青玄,赖道:“娘,再等等,等等嘛。”
“牵牵,现在不是好奇任性的时候,这里危险!”
“就是危险才要不能走哇。娘,爹说的,做人要讲义气,怎么能在有危险的时候,自个儿跑了呢。别人会笑话我们的。”
梅牵衣抗议的声音过大,还好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展凉颜与谭笑书吸引去了,并没有多注意。倒是场中的展凉颜,微微侧首,似有若无地朝她这里瞟了一眼。梅牵衣心中突突一跳,那眼光却又飘走了,只听他道:“本座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爹,娘。”梅疏凝从后面靠近,金谷川一家三口也同他在一起。
梅青玄一见金谷川,连忙问道:“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金谷川道:“青玄,照谭庄主前日所言,灵婴楼藐视中原武林,如今中原各大门派齐聚武林山,他们便来挑衅,点明索要武林山庄的小公子。”
梅青玄沉吟片刻,回望了一眼场上,谭笑书与展凉颜对话仍在进行,他紧皱起眉头,把欲往前挤的梅牵衣拉回身旁。“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牵牵要讲江湖义气,大哥,疏凝,我们留着尽这份义气吧。趁着现在情势还在控制之中,大嫂和小果儿带着牵牵与小金鱼先走。”
众人如何不知梅青玄心意,真正必须要离开的是梅牵衣。
“不,我要留下。”金雨朵当即反对,“娘和姑姑带着牵牵走。”梅疏凝不允,让她跟着一起先走。
梅牵衣见他们争执不下,道:“灵婴楼要的是小公子,我们的去留他根本不在乎。再说,灵婴楼能闯上山来,山下又岂能平静?爹,娘,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不会有事的。”
梅牵衣细想着当初,展凉颜要的是小公子谭止戈,谭止戈一抢到,他跟着就撤了。在此之前,倒霉的只有场上那些穿黑衣的人。展凉颜憎恶黑色,在他有杀意的时候穿黑色的衣服,无异于往他剑刃上撞,他向来不会手软。连……对他自己的孩子都是如此。但所幸因昨日武林山庄紫凤小丫头那一番话,今日场上,无一人身着黑衣。
再看展凉颜,他依然与谭笑书两人你来我往假意地说着开场的场面话,最后叹道:“看来谭庄主是不愿割爱了。那本座也只好不客气了。”那有意无意的轻叹,挠得她心底一丝丝发痒。若无那面具,说不得,那眉心还蹙起轻轻的细纹,那唇还轻轻地抿出一小小弧度……
梅牵衣陡然凛神,在想什么!
群雄里有人喊着:“灵婴楼主休得嚣张!武林山庄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又有几个人跟着喊道:“就是,小公子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说讨便讨的?”
展凉颜正缓缓移首,银月的面具反射着阳光晃过梅牵衣的眼睛。梅牵衣禁不住眯了眯眼,听他缓缓道:“东岳紫阳门。”
没有第二句话,众人只觉得眼前红云飘闪,在空中舞过一个来回,瞬间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原本空荡的长袖底下,突然多悬出一柄青钢长剑,森森地耀着寒光。众人顿时屏声凝息,手纷纷按住兵刃,只待他一出招,便可一拥而上。
这时,刚才发话的紫阳门人突然惊叫了一声:“我……我的佩剑?”
展凉颜红袖一抬,那柄剑便颤颤地落地,斜插入土。被夺剑的人,瞬间面如死灰,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东岳紫阳门以剑扬名,且不说剑法造诣之高,单说门中弟子向来讲求“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宁愿性命不要也会握紧手中长剑,此际竟在无意识间就被展凉颜夺去了手中长剑,功力的天壤差别众目可睹。
场上响起一阵抽气声,方才那些纷纷按住兵刃的人,个个都起了一身惊寒。原以为对方是亮兵刃准备动手了,却不知他早已出招收招,完胜完毕。
“还有谁认为本座不能索讨小公子?”展凉颜的视线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谭笑书身上。“谭庄主,本座并不想多动干戈,故此好好与你商量。本座看中小公子的资质,想带他进灵婴楼,培养他为下一代灵婴楼楼主。此乃本座一番好意,也是他一番造化。”
谭笑书道:“难为楼主抬爱。小孙不才,却也当识正邪是非之分,恐负楼主所望。”
展凉颜再次叹道:“既然谭庄主执意不肯,本座也只好有违初衷,先礼后兵。到时候若伤了和气,还望多多包涵。”
他话说得轻飘,但名门之子,将来成魔教之首,是非正邪不分,谁能应允?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心里都已明了,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但思及他刚才当众露那一手,如今谁也不敢再当第一个丢脸的,不由自主地都往后缩了缩脚。
展凉颜垂眸睇着脚下众人的反应,状似为难地叹道:“本座要的是武林山庄的小公子,无意与在座诸位为敌,但倘若有谁愿意赐教,本座也不会不给面子。”再扫视了一圈,见众人均手握兵刃,蠢蠢欲动,那双幽湛的双眸似乎是笑了笑,又道:“或者,想众人齐上?”
“我来!”人群后拔起一道柳绿色的身影,在空中虚踏两步,犹如春风拂过一般,卓然落在场上。只见他左手合书,右手执笔,一派书生温文之气,正是谭中柳。
“谭二哥!”梅牵衣忍不住唤出了声。他不是展凉颜的对手,她比谁都清楚。
谭中柳侧目神色很是开心,朝她微微一笑,旋即又回头,道:“在下谭中柳,楼主想讨小侄,当先过在下一关。”
展凉颜睨了他一眼,身形微动,飘飘然自亭上而下,立在他面前,负手道:“书痴画痴谭中柳。但不知二公子是想跟本座比书还是比画?”
谭中柳平生自负,动武之时常以笔当剑,但此刻也知他为平生劲敌,大意不得。当下微微一笑,右手执笔,朝左手书册顶部插入,再一挑起,只听“唰”的一声,他右手再抬起时,已是一柄三尺长剑,剑柄正是那青绿色的狼毫笔杆,而剑身,则是一节一节铁片所连,平时收在书册里做书签用。书收入怀,他沉眉冷眼,随手挽了朵剑花,剑风咻咻,道:“比剑。”
展凉颜叹道:“幸好。”
“亮兵器吧。”
“谭公子要比剑,本座这双手,就是剑。”
谭中柳喝一声:“既然如此,得罪了!”纵剑上前,身若游龙。展凉颜立于原地不动,待他剑至,方才移动身位,闪避,化解,出招,一气呵成。一来一往,一红一绿,顿时斗得难分难解。
梅牵衣看着二人比斗情形,知道谭中柳必败无疑。谭中柳原本中意以画为招,以书为招,但总是本末倒置,精力多用在了研究书画之上。他自这次战败后,吸取教训,把心思逐渐转移到书画入剑,武功大有精进,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没必要破坏。展凉颜意不在此,他要的是谭家小公子,如今这么多人被他拖在这里,他打的定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想想当初,小公子是怎么被他抢走的?好像是突然之间,小公子就不见了,是谁抢走了?没人知道,只知道他一出手,风卷红云,哀叫声此起彼伏,瞬间乱作一团,等那声音稍歇,练武场上已血流成河,满目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他不随意杀人,但却杀了在场所有穿黑色衣服的人,他想用血的颜色,来掩盖那黑的颜色。
那一次出手后,再无一人敢向他挑战,除了谭中柳。
趁着梅夫人不注意,梅牵衣往前挤了挤,缩在梅青玄旁边,望着场上的动静。此时,展凉颜与谭中柳已斗至百招,展凉颜的红云越舞越炫,谭中柳的身影则飘飘闪闪,已明显不济。梅牵衣暗自皱眉,展凉颜从头至尾就是空手敌剑,他挥袖即可化去剑招。只见谭中柳挥剑既上,他右手拂袖抖开,左手反劈在谭中柳的手腕之上。谭中柳手腕沉下,剑势上挑,展凉颜也瞬间变招,在他剑柄上轻轻一弹。谭中柳再沉肘,左手跟上,按在剑身,再离开时,他左手合着一叠铁片,右手执笔,笔头已无剑身。
谭中柳的笔剑合一,需要内力辅助,方能挥舞起来,他久战已酣,处于下方,内力不支,索性分了笔剑,单手执笔,以笔为刃。
“二公子,现在是要比书还是比画?”展凉颜闲闲地道,声音未见起伏。谭中柳不受其亏,丝毫不怯,再斗两招,突然听到“噗”的一声,一道黑柱喷出。
记忆嗖地大开,梅牵衣禁不住大叫一声“啊呀!”
只见那黑注由笔尖而出,朝旁边喷洒而去,在一件月白长衫上,洒落长长一条墨斑,煞是滑稽。众人来不及发笑,寒意顿时从地底下冒出,寒澈入骨,尚未弄清那股寒气的来由,只见眼前红云拂过,红得像血,森森的血。然后,月白的长衫,从左肩,到右腰,沿着乌黑的墨迹,一道血光喷出,染红了衣衫,也湮没了那黑色的印迹。
场上一片寂静,那名白衫的男子依然站立了好一会,才“噗通”软倒。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未几,眼光都集中回到场中那朵红云身上。刚才那从地狱冒出的寒意,似乎只是错觉。
谭中柳微怔,看着这一幕,望着手中狼毫。他的毛笔是特制的,青玉的笔管,内盛墨汁,浸润底下的狼毫,写出字来,无需时时沾墨。但用作兵刃时,因笔头细软,墨汁飞溅,需要他以内力凝聚,如今他内力耗损严重,控不住墨汁,力道一大,竟将笔内墨汁甩了出去,以至于洒到别人身上去了。这会是那个人被杀的原因吗?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又喧哗了起来,有个声音怒吼着:“你杀了他!”
展凉颜缓缓侧目,循着那声音看去,语调冷淡,道:“如何?”
“老子跟你拼了!”一个人跳将出来,舞着青钢长剑虎虎生风,吼着:“敢杀我师弟,老子要你纳命来偿!”
早在梅牵衣叫那一声“啊呀”之时,梅夫人便赫然回神地拉了她回身边,到那白衫男子莫名被杀,梅夫人更是紧张地捂着她的眼,把她往人群后扯,直把她的头按在她肩头,温声安慰着:“牵牵,不怕,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梅牵衣回过神来,想从梅夫人肩头起来,梅夫人手上用力把她重新压下去。“别看,跟娘下山去,这里危险。”
“娘,没事。”梅牵衣好不容易才抬得起头来,推开梅夫人道,“这里这么多前辈高人,我们人多,不怕他!”面不改色地要再窜到前面去。梅夫人愣愣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个不留神,又叫她给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