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王掌门的尸体……。”
场外突然传进一个声音,梅牵衣循声望着,只见几个男子分别抬着几个担架回来,担架上是午前,她和谭中柳在那岛上发现的尸体,想必是谭中柳回庄之后,有派人去收敛。
梅牵衣一见之下,暗叫不好,那几个人昨天是没听见紫凤的话么?怎么还穿着一身黑衣?不及她做出任何反应,只见眼前红云闪过,直向练武场入口飞去。他身后紧跟着一道暗褐色的身影,出掌直追。展凉颜身形微顿,回手交互几招后,二人招式未停,站在练武场门口的那名报丧人却已喉中喷血,软软倒地。
场中寒意侵体,谭笑书依然与展凉颜缠斗在一起。在场只有少数几个高手才看得分明,那团红云闪过时,谭笑书追在其后发招,展凉颜回头还手,尾袖中却划出一道刀光,直接割破了那报丧人的喉咙。
两大高手相斗,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高下,内力激荡处,众人纷纷往后退开,留出更大的空间,同时又恐像刚才的二人那样被无辜牵扯,众人各自手握兵刃,提气戒备着。一时间,场上安静无比,只剩下真气激荡,搅着风沙呼呼。
就在这时,从后院里蹬蹬地跑出一个女人来,胖胖的身子,一跑一颠,挺着胸脯,甩着双臂甚是滑稽,她似乎完全不懂现在场上的情况,见人就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不见了!”
谭笑书正酣战间,乍闻此事,心中一急,内息稍乱,展凉颜顿时逮到破绽,催力而击。谭笑书蹬蹬蹬后退两步,随即稳住身形。他没有立刻说话,瞠目瞪着展凉颜,调息一会方道:“中杨,中柳!”
谭中杨谭中柳意会,迅速往藏小公子的别院追去。场上大半的江湖人见状也跟着离去,说是去帮忙追小公子的下落,但谁都明白,真正危险的地方,是在这个杀人全无道理的灵婴楼楼主这里。梅夫人看乱起,则想着趁机带走梅牵衣,谁知手握紧处抓了个空,顿时大惊,四下搜寻,哪还有她女儿的影子?
梅牵衣早在混乱之前就盯着那奶娘,见混乱一起,奶娘瞬间消失在人群中,又见谭氏兄弟往别院冲去。她心思微动,便绕路抄近朝别院后门跑去。翻山过藤,刚钻出来就看到后门口一个丫鬟抱着个小娃娃哄着,那小娃娃伸着红红的小手,跟那丫鬟玩着。梅牵衣见状也觉得好玩,拍拍衣衫上沾着的叶片,笑眯眯地凑上前去,不顾那丫鬟讶异的表情,伸手要握住那小孩胖胖的小手。
那丫鬟戒备地侧身让开了,梅牵衣抓了个空也不在意,转过头来追着那小娃娃粉嫩的小脸逗着:“好可爱的小娃娃。”逗着逗着,终于让她抓到了那粉嫩粉嫩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忍不住笑道:“哎呀,软软的小手,好好玩,给我也抱抱吧。”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露出笑容,礼貌地拒绝:“娃儿认生,别人抱他会哭的。”
“不会,不会。”梅牵衣拍着胸膛大力保证,“我保证在他哭之前还给你。来,来,姐姐抱抱。”不由分说,先伸过胳膊去。那丫鬟转身要避开,梅牵衣这次早有防备,脚步跟着一转,那丫鬟一转身,正好将娃娃送到了她面前。梅牵衣双臂合拢,顺势便将小娃娃抱了个满怀。
那丫鬟怀里一空,不由得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抱着小娃娃晃着哄着的梅牵衣,眉头轻蹙,问:“你是何人?”
梅牵衣抬头,笑了笑,全无防备的模样:“我?是客人啊。这小公子好可爱,对不对?你看你看,她还跟我笑呢。”
那丫鬟又愣了愣,远处人声已近,她脸色一沉,上前就要抢人。梅牵衣一个转身避开,突然喝道:“不要过来!”袖底一翻,亮出一柄匕首,对着怀里的婴儿。
那丫鬟的表情瞬间变了,微眯了眸,眼里露出杀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牵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仍旧笑着,语气轻快:“我是来给小公子庆生的客人啊。”顿了顿,幽幽地道:“你知道吗?这么小的娃娃离开了娘亲,就算一年半载后再把他送回来,他娘亲也认不出他来啦。”最后仍旧不要了他。
身后人声已近,那丫鬟仍旧站在原地与她僵持,梅牵衣禁不住诧异地问:“你不逃吗?”
那丫鬟突然笑着撩了撩鬓边头发,道:“要杀小公子的是你,我逃什么?”语毕,突然脸色一变,满脸惊慌害怕,伸手指着梅牵衣,颤颤悠悠:“少庄主,她……。”
不必她把话说完,追赶而来的人看着这情形,也全明白了。在前面的谭中柳见到是梅牵衣,吃了一惊,喊道:“牵衣!”
梅牵衣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匕首,突然甩手朝那丫鬟射去。那丫鬟侧首避开,梅牵衣则趁空转身把小公子塞给后面的谭中柳,同时大声喊道:“他是‘无孔不入’戚寻乐!”
“无孔不入”戚寻乐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他武功不是最高,轻功不是最好,但却无一失手,只因他生平两大绝招——缩骨术和易容术,让他即使采花行径败露,也从未失手被抓过。梅牵衣这样喊出来,众人原本敌意的眼神顿时不再怀疑地转向了那张熟悉无害的丫鬟脸上。
戚寻乐原本想借假装拼死护主,再从梅牵衣手中抢回小公子,一见她竟然直接拆穿了他的身份,惊讶之余,也知晓逃命要紧。咬牙丢下一句:“臭丫头,戚爷记住你了!”声音粗哑如男,果然不是女子。
“哪里走!”谭中杨飞身跃起,拦住戚寻乐,江湖群雄随即追上。梅牵衣禁不住抬手捏了捏额角,有些无奈。这是想抓他,还是有意放他走?不过她也无意非要赶尽杀绝,遂并未出言提醒。
“牵衣。”谭中柳抱着谭止戈,看着梅牵衣笑容甜甜,无比惊讶:“你怎么在这里?刚才真惊我一吓。”
梅牵衣伸手捏了捏谭止戈软嫩嫩的小手,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一个声音打住。她连忙堆笑回头望着来人,软软腻腻地唤一声:“爹——”
梅青玄一把抓住她手腕,不让她再逃开。“牵牵啊,跟爹玩捉迷藏,不是这么玩啊。快跟爹来,再找不见你,你娘要急疯了。”
梅牵衣听话地跟谭中柳告别,乖乖地任梅青玄牵着她的手离去。谭止戈的命运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都已经改变了,那她的也能改变的,爹娘的也能改变。她很高兴,很高兴这个改变。
脚步忽然顿住,鼻子撞在一个结实的后背上,“哎哟”一声,她摸着发痛鼻子,软软的声音抱怨:“爹,你……。”
干嘛突然停下来。
梅牵衣的话没问出口,一身红袍的展凉颜将她未竟之语全堵了回去。他站在后院女墙之上,身后追着扑天的沙尘而起,他银月的面具下叫人看不清表情,但冷冷的声音却说得分明:“把他交给我,我不杀你。”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视线亦从她头顶扫过。梅牵衣愕然地回头,发现抱着谭止戈的谭中柳正站在他们身后,他抬头与展凉颜对视着,眼里是绝对的拒绝。
梅牵衣心中一凛,跳将过去以一种保护之姿站在谭中柳前面,但不及站稳,她胳膊一紧,又被梅青玄拉了开去。“牵牵,别胡闹!”
展凉颜状似扫了她一眼,依然直视着谭中柳,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言下之意,他要带走小公子,谭中柳若不从,他将杀之。
梅牵衣知他说到做到,心中气恼,一把甩开梅青玄的手,抖开腰间银鞭,冲着展凉颜道:“想带走小公子,也要先问问本姑娘答不答应!”她边说着,腾空跃起,跳上院墙,与展凉颜同等视高。
“牵牵!”“牵衣!”
两声呼喊同时而出,梅青玄与谭中柳紧随着她跃上院墙。梅青玄直接抱着她跳下,谭中柳则挡在她与展凉颜之间。
“爹,你放开我!”梅牵衣挣扎着,“不能让他抢走小公子,绝对不能!”她做那么多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点,她曾经看到过那个未来,依旧是未来!
殊途同归啊,殊途同归,可恶的殊途同归!
她偏不要!殊途就得异归,她非改变不可!豁出性命也要改变!
“牵牵,听话,不要胡闹了,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梅青玄不容她再拒绝,抱着她飞速地撤离,完全不管前来的江湖群雄看他的讶异神情。
梅牵衣挣扎不开,突然伸手戳梅青玄胁下“会中穴”。梅青玄不及防备被她偷袭得手,胳膊一软,再拉不住她。梅牵衣转身站在他面前,认真地道:“爹,对不起。我不能让小公子被带走,带走了就回不来了。”语毕,她旋即转身,足下轻点,雪白的身影翩然而去,留下轻盈的铃响。
梅青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努力侧目后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惊觉,他的女儿,或许已经不是跟在她身后,让他牵牵的牵牵了。
梅牵衣赶到的时候,谭中柳正抱着谭止戈与展凉颜斗在一起,周围时不时冲上几个掠阵帮忙的,但都于事无补。小公子在一阵刀剑声中哇哇地哭着,吵得人心烦意乱。梅牵衣看得分明,他们根本都不是展凉颜的对手。展凉颜要抢小公子,势在必得,谭中柳早是他手下败将,也只能多撑一刻是一刻。
眼见展凉颜的手要抓向小公子的后颈,谭中柳躲避不及,梅牵衣再顾不得什么,甩着鞭子缠上展凉颜的手腕,逼他撤招,同时大喝一声,“带小公子先走!”
展凉颜被她银鞭逼近,果然放弃抓小公子,撤手避开。梅牵衣再一抖手,银鞭也跟着回卷,追着他不放。谭中柳则在这一起一落中,已抱着小公子离开了展凉颜的控制。
展凉颜停下来正视着眼前执银鞭的女子,看了一眼缠在手腕上银鞭,他手臂微扬,那银鞭随即解开,嗖地回到她手里。只见她双手扯着银鞭,朝他娇俏一笑。“如何?展凉颜,我会是个好对手。”
展凉颜瞳眸微闪,却一言不发,注视她半晌,道:“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
梅牵衣掩住心中所有情绪,反上前一步,弹开鞭子,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是?”展凉颜伸出手指捏住她的鞭尾,眼神看向她。他在思忖,眼前的女子,武功不过下三流,他三招之内就能胜她,一招即可取她性命,她是哪来的自信,来与他做对手?
谭中柳愣愣地望着这一幕,完全不记得他原本是要上前拦住梅牵衣的。周围各大门派的弟子也看着场上这一男一女,一时间都忘了出招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