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选择题,要么她带人随便帮谁报仇,要么她束手就擒换回梅家金家夫妇。这是一个选择,却是她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因为,没什么比爹娘更重要。
她是这样想的,也要这么做的。只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前一刻还在要人带她走的娘亲会倒下,为什么正跟她道歉的爹亲胸口在流血。像是历史重现一样,在她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之前,大错已成。她站在原地,浑身颤抖。梅疏凝从她身边冲过去,要抢救遇害的爹娘,却被谭笑剑一剑扫开,在他臂上画出极艳丽的血虹。
“表哥——”
金雨朵凄厉的喊声穿透耳膜,重重地击在早已不识感觉的心口。
那一次,她天真妄为,害娘亲身陷,誓死守节;害爹绝望,自杀殉情。那一次,她武功新成内力陡增,下手处力道不稳,一柄剑无声地卸下了哥哥一条手臂。
如今,她不再任性妄为,他们却再一次倒在了她面前。不是她亲为,却依然是她亲为。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很努力地要去改变这一切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殊途同归。
余夫人的话骤然在脑海里浮现。
即使回到过去,也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就算能改变,终究抵抗不过命运的安排。该是怎样的,终究是怎样。该会发生的事,终会发生。该死的人,终会死去。
因为,无论去到哪里,无论环境怎么变化,你依然是你。只要这个不变,无论多少次机会,无论重来多少次,不过都会回到原点。
她明明很努力了,很努力了……
“不——”
深深地,从心灵深渊出发出的吼声,绝望凄厉,在山间响起,一声一声传开去,山谷回音,再一声一声传回来。
“不”又能怎样?再不接受又能怎样?
飞鸟扑腾,林风簌簌,就算再替她悲伤,再因她感染,它们也只能为她的疯狂绝望增添气氛,为她的悲伤伴奏一曲哀魂之音。
总有不一样的,总有不一样的。
至少手里还有一把剑,至少胸中燃烧着腾腾的火焰,至少这一次,她可以表达她的愤恨!
颤抖地撑起身子,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缓缓地将视线移到站在父母身边的“谈笑二生”。
“牵衣!”她的意图被人看出来了,谭中柳拼着两败俱伤挣开了困着他的人,冲上来死死地抱住了她,不想她此去自寻死路。她奋力挣扎,他紧抱着不松手,就怕这一松她就再也不存在了。
“牵衣!牵衣!”
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无法告诉她应该冷静,只能抱着她,拦着她,将他的情感全部传达给她知道。
但恨意炽烈的时候怎么能接受到周遭的爱情?挣脱不开的她毫不留情地爆发着内力,怒吼一声:“放开我!”真气激荡,迫他松了手,再补一脚将他一脚踹飞。
谭中柳被她这结实的一踹踹得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吐血不止。
满心的怒火像突然找到了出口,梅牵衣横剑指着他,赤红欲滴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咬着牙关从一字一字道:“谭二哥,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不是疑问,是控诉。谭中柳惊讶不已,抬头望着她,竟无法出声。好多话想要辩解,心情激荡,胸中气血翻腾,“哇”地又吐出一口血雾,才稍稍消除了胸中郁气。他抬头凝望着她,深邃的瞳眸里是毫无保留的深情,映着她悲伤绝望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抽痛。
“牵衣……。”怎么会以为我不喜欢你?
“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那么喜欢我,毫无理由。”眼眶已经流不出眼泪,红泪滑落,声声泣血:“我害死亲生父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被所有人都不齿。深爱的人对我不屑一顾,最后就连亲人都要杀我而后快……只有你,只有你不嫌弃我,你说喜欢我,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虽然不曾回应,可是心里是高兴的,是感激的。”
悲伤已经无法形容,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时空穿梭也好,罪恶的过去也好,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望着惊愕的谭中柳,凄然一笑。
“谭二哥阅尽天下美人,梅牵衣何德何能得你独爱?我曾以为喜欢真的是没有理由,连那么糟糕差劲的我你都死心塌地地喜欢……我想,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们总能好好在一起的。只要你说喜欢,我就相信,只要你说娶我,我就嫁你。我是真心想嫁给你,想和你过这一辈子的……。”
“我知道……。”他眼眸轻垂,却仍旧注视着她。或许,以前有犹豫有矛盾,但在揭开她盖头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他娶了一个好妻子,一个真心爱他的妻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娶我!”陡然瞠眸,目眦尽裂,霜颊染血,狰狞可怕。尖利的嗓音吼着,控诉着。
若不是这场婚嫁,所有的一切全都不会发生。展凉颜不会死,爹娘不会死,哥哥也不会又受重伤。明明全部都可以改变的,明明以为这是最后的完美结局了……就因为这场婚嫁!这被欺骗的婚嫁!
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怒,什么是恼,什么又是恨了。她只凭着意念行事,看着谭中柳想挣扎站起来,想要解释,想说“不是……。”
不是什么?还想骗她吗?她眸中杀气又盛,狠狠一剑,朝他刺去。斜刺掌风过来,她丝毫不惧,不躲不闪,硬生生地受了,手中的剑也毫不留情地钉了下去,在谭中柳身边,几乎没至剑柄。气血翻腾,一口气顺不上来,她扶着剑柄,一口血雾喷出。
“牵衣!”谭中柳先是被她那一剑惊吓得白了脸,后又见她吐血更加心如火燎,翻身要扶住她,抬袖替她拭血,被剑钉在地上的衣服也随着他的动作“哧”地扯下了好大一片。
梅牵衣推开他,缓缓地站起来,摇头道:“不,你没有骗我。”她轻言慢语,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没有骗我。你是喜欢我,只不过,是喜欢画我。任性妄为的我,一意孤行;矛盾犹豫的我,形意拆合……是我理解错了,以为你说的喜欢,是爱……。”
她想,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她更笨了。
是她会错意,是她自作多情,是她自以为是。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不是重生,只是改错,改那些明明没有发生过的错误。以为已经放开了过去,以为是新的开始,却原来,事实是,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唯独她守着那消失的过去没有放开。
“想时空穿梭是吗?”回头瞥了一眼谈笑二生,看到他们热切的眼光,她的唇角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没问题。”
那就从毁灭现在开始吧。
拇指指甲掐在食指指腹上,暗催内力,用力划下,中间三指全部划破,鲜血滴出。她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双掌像吊着什么重物似的无比沉重,极慢极慢地画着圈。随着那缓缓画出的圆圈,以她的双掌为心,周围逐渐生出风漩来。那风漩越来越大,甚至引着林间呼啸的山风也慢慢转了方向,朝她双臂间涌来,以她为中心旋转着。旋风带着林间的枯枝败叶跟着簌簌扬起,在她身边打着转。逐渐暗下来的天幕更是云峰如聚,海涛如怒,风起云涌,木叶缤纷,将她一身飘摇的红衣黑发裹在其中。
指尖的伤口渐渐裂开,滴落的血不再向下,反而一滴一滴向上浮起,枯黄败叶中点点血光灿烂。
在场不知情地人都近乎兴奋地望着她,以为时空穿梭真有什么法门要开启了。他们盯着漩涡中的她,浑然不觉那漩涡逐渐变大,卷得漫山的枯叶断枝升起,将他们全部笼罩其中。直到那带着血腥的气流渐渐地压迫胸口了,直到他们渐觉不适了,还仍旧以为那是穿梭时空时的自然现象。
但被梅牵衣以信号弹召上来的萧韶和焦定风却并不是不识货的人,初始真的相信是时空穿梭的楼主因为父母死去,而再次发动了时空穿梭之术,但渐渐地,他们开始意识到不大对劲。
“牵牵,快住手!”
“快制止她!”
梅疏凝与展腾的声音同时响起。梅疏凝抱着承受不住压迫的金雨朵半跪在地上,展腾则飞跃而起,要去到梅牵衣身边制止,但他只跃出半步便提不起气来,只得停在原地。
仍旧不明就里的人还在期待着那即将开启的时空穿梭之门,而知晓一切却无力制止的展腾只能朝距梅牵衣最近内力最强的谈笑二生吼道:“那是‘日月同寿’!”
日月同寿,顾名思义,同归于尽。
谭笑书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双掌出击,要冲破那木叶滚风。谭笑剑在一旁辅助,二人同时发力,倾尽毕生功力要将周遭叶阵风向震开。
但已经晚了。“日月同寿”发招后,一旦出招者气血溢出,借周遭风势地形,辅以奇门五行,便将他欲“同”之人困于无形金幢铁壁之中,以气压相迫,直至最后筋脉俱断,不以性命相破,绝难突破。
被困在招式中的人逐渐慌了起来,他们徒劳地想着一切办法要摆脱那气流的控制,但一心想要同归于尽的梅牵衣岂能如他们所愿?她心灰意冷,恨着这个世界,也恨着自己,想要毁灭的心情是如此急切,更加增加了“日月同寿”的威力。
胸中真气鼓荡,与周遭风力逐渐趋同,她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看不到他们做的所有努力。就算有又怎么样呢?没用的,她想,只再差一会,只需一会儿,她就可以当这个世界不曾存在过了。也许会有新的世界,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无论怎样,都比现在这里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