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贵又是一愣,难道说他忘记了对我的承诺?忘记了海边上那场痛快淋漓的酒宴?难怪有人说酒席上说的话不能当真,看来只能开门见山提醒他。马富贵提高了声音说:“林总,你不是答应让我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工作吗?难道你忘记了吗?”
林少彬拍了一下脑瓜,皮笑肉不笑地说:“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大概忙晕了,有这回事,绝对有这回事!我还以为你们银行好,家大业大工作又气派,不愿意到我们这个小公司来呢!所以嘛,再也没有想过这事,近来业务开展得又不好,你看看,国兴银行这边,许多省级分行开始自己招标,我们公司的业务开展出现了危机,忙得我一塌糊涂。”
“林总,我这一次来,就是依照你的意思,准备把全家都搬迁到深圳,老婆和孩子暂时在内蒙古,我先到这里上班,你看我现在到哪个部工作?”
马富贵说得理直气壮,他想,人活在世上首先要讲信用,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老总讲的话,怎能儿戏?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少彬再狡猾,也不可能说话如“放屁”。
林少彬本来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但鲁青带领的调查组没有按他设计好的方案实施行动,而且回到北京之后,采取了一系列不利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举措,令他愤慨不已。所有这一系列不断恶化的结果,都与马富贵认真查账有直接的关系,对待这样一位自己创业道路上的绊脚石,能信守诺言吗?他与小金鱼在一起时得知马富贵已到深圳,就觉得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看到马富贵发到小金鱼手机上的信息,估计这位“一根筋”之人,很可能违背常理直接找他“解决问题”。果然马富贵找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令他意外的是,马富贵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而是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劲头来的。多年来闯荡生涯,使林少彬历练出应付各种局面的办法。面对固执而又傻气的马富贵,林少彬面露难色说:“马会计,你看我手头这么多退单,都是国兴银行不讲信誉造成的,现在国兴银行各省分行乱了套,任意招标,根本不依照原来的标准制作。如果这样继续胡闹下去,国兴银行要蒙受重大的损失。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由于对市场估计不足,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最近我们公司的业务拓展不理想,大家都非常焦急。这样吧,你既然到深圳来了,又是奔我而来,我怎能不讲义气,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再困难也要省一口饭给老兄吃。你先委屈一下,暂时在财会部工作。按规定试用期的三个月内,每个月公司付给你两千元。”
林少彬打了个哈欠,显出疲劳和不耐烦的样子。马富贵就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回头温和地问:“林总,我住在哪个地方呢?”
马富贵记得小金鱼给他发信息时说:带人在豪华的富人区给他清扫了一套一百二十八平方米的住宅,钥匙在小金鱼手里。难道这也是假的?
林少彬听到马富贵的询问声,更加不耐烦地说:“住在集体宿舍,具体到哪个床铺,你找财会部刘总安排。”
马富贵又是一惊,难道一切诺言都是恶意的欺骗?从国兴银行出来的人也变得那么市侩?看来小金鱼不回短信另有苦衷,林少彬答应的一切条件全部改变。小金鱼因此避而不见是人之常情。马富贵想到这里,转身走出林少彬的办公室,气愤地把林少彬办公室的门哐啷关上。
他径直往小金鱼办公室走去,到财会部时,一路上的怨气、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他悄然走进小金鱼办公室时,小金鱼抬起头,浑身颤动了一下,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等待马富贵的雷霆之怒,因为这一切的骗局都是自己一手制造的。小金鱼意识到愚弄一个纯朴的草原汉子,是一种非常冒险和无耻的行为,其实对于工资与房子的问题马富贵无意责怪小金鱼,此时,他想知道的是,小金鱼对他是否有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是否仍然像短信上所说的那样,无怨无悔地爱着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攻击”,在男女交往的事情上,马富贵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小金鱼的主动,一度让马富贵受宠若惊,信以为真。现在,他真诚地看着小金鱼说:“你不要为难,通过与林少彬的谈话,我已经猜测到,工资和房子的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不容易,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小金鱼听到马富贵的话,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感动万分无言以对,马富贵太善良太仁慈了,明明自己欺骗了他,把他置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他却无怨无悔安慰“肇事者”。小金鱼想:大草原上的人心胸真是太宽广了,如同呼伦贝尔大草原那样辽阔无垠,能让天空更加蔚蓝,让人的心灵得到洗涤。小金鱼由于感动,对马富贵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不像以前发短信那样,以一种戏弄甚至恶作剧的心理对待马富贵。她嗫嚅说:“马会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对我讲,咱们都是北方老乡,你千万不要客气。”
马富贵的脸上现出艰难的笑容,宛如浓云密布的天空出现了一丝半缕的阳光。这是他到深圳几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马富贵轻松地自我解嘲说:“林总给我安排了一个宿舍,不知道在哪里,请你带我去好吗?”
小金鱼满腹歉意:“真是对不起,公司以前的承诺没有兑现,让你受委屈了,我有一些事做得更不好,请你原谅。”
马富贵宽厚地说:“你是个做具体工作的人,许多事老总说了算,你不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也是会计,这点事还是明白的。走吧,咱们先看宿舍。”
小金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在前边,马富贵紧随其后。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集体宿舍离办公室不远,他们一前一后往集体宿舍走,一路沉默着。阳光无拘无束地洒向深圳这座开放得“毫无节制”的城市,两个人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中,显得渺茫而又微小。他们谁都不想先开口,讲什么呢?各自心里都反复提出这个问题。时间很快在步行中消失,在对望中消失,在相互探索中消失。
他们来到集体宿舍时,看到了乱七八糟的环境,马富贵要住的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小金鱼用手绢向外扇风,马富贵蹙眉不展。宿舍里的人,不知道谁晚上喝多了酒吐在了房间里,将“残渣余孽”遗留在墙角。
如果马富贵知道来到深圳是这种状况,绝对不可能抛家舍业前往。既然来了,又与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再艰难也要试一试。出现今天这种结果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这颗苦果只能自己一人悄悄地吞下去。他对小金鱼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小金鱼尾随他走到集体宿舍大楼门口才轻声问:“你能住惯这样的房子?林总这个人你不了解,因为查账的事,他耿耿于怀,忘记了以前的诺言。我的能力有限,真帮不上你的忙,不知道你看了这种情况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到这里来,是奔你而来,并不完全为了到公司工作。我是准备内退以后到你们公司工作。看来,我想得太天真。作为一个会计,我不能报虚假的账单,更不能吃里扒外,做对不起国兴银行的事。林总记仇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给我回信息的两天里,我想了许多,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那样待我,所以才到深圳来,至于能否在你们公司工作,现在看,无所谓,真的无所谓。我在内蒙古的工作并没有辞掉,可以在这里待一个月再回去上班。”
小金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卸掉了身上沉重的“包袱”,轻松爽快地说:“太好了,我真怕你辞掉内蒙古的工作,那样就太被动了。”
马富贵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我到深圳是处于被动状态,给人家发信息,就是不给回音。我考虑了一下,到了深圳就等于到了人家的门口,双休日,客人接到家里,起码要吃顿饭。我估计你们这里上班以后的费用是公司处理,现在我发信息没有问题了吧?!”
小金鱼惭愧地摆摆手说:“这段时间,我对不起你的事做得太多了!”
交谈间,小金鱼的手机响了,林少彬让她立即回公司有事商量。
马富贵说:“财务主管实在太忙,你去吧!我要回旅馆拿东西,在这里住宿省点钱。”
“我打个电话给办公室派车送你过去。”
小金鱼赶紧拨打手机,一心想帮助马富贵做点什么。马富贵体贴地坚持说:“不敢劳驾财务主管,东西不多,我自己搬来,你有事快去吧!”
小金鱼感激地转身而去,高跟皮鞋敲打地面发出橐橐之声,马富贵痴痴地站在那里,直到小金鱼的身影消失,才踯躅着离开职工宿舍。
小金鱼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林少彬正在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看他的表情不像有什么急事,倒仿佛有什么喜事。小金鱼站在他的面前,有些紧张,唯恐听到林少彬那狂放的笑声,那样马富贵的下场可能会更惨。然而,林少彬并没有因为马富贵的事而发出冷笑,他向小金鱼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靠自己近一点的椅子上。小金鱼移动脚步,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果然,小金鱼刚刚坐稳,林少彬就眉飞色舞地说:“国兴银行广东省分行在招标过程中,对外发了标书,结果进行暗箱操作,严重违法乱纪,我要通过新闻界给他们曝光。你准备一下,今天下午到广州弄清情况,最迟两天回来,要把标的彻底搞清楚,记着不要以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牌子出现,要以广东省高科技开发公司的名义出现。名片什么的我已经给你办好,有什么困难吗?”
小金鱼没想到林少彬让她匆忙离开深圳到广州,是为国兴银行竞标的事,既然不参加竞标,去摸清了情况又有什么用呢?让新闻部门曝光,难道说中国的新闻部门不相信国有大型企业,而相信个体企业?她越来越搞不明白林少彬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财富的积累会让一个人的贪欲越来越大?让人变得失去人性?尤其是对待马富贵,她感到林少彬做得太不近人情,一个男子汉做人最大的败笔是言而无信,林少彬实在可怕。
小金鱼鼓足勇气说:“我想与你好好谈一谈,我们这样做事是不是不太妥当?”
林少彬皱眉蹙额摆了摆手说:“不就是为马富贵吗?这些小事你以后不要去考虑,要想大事,想公司的前途和命运。你收拾一下东西立即出发。”
小金鱼不再说什么,她知道林少彬的决定不可改变,她必须先完成任务,再找机会与他交谈。但小金鱼有点担心自己到广州之后,马富贵在林少彬威压之下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