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律师回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之后,向林少彬详细汇报了北京之行的情况。林少彬让秘书把副总和小金鱼叫进小会议室,几个人在一起研究对策。常务副总第一个发言,他的态度强硬,主张采取法律的手段起诉国兴银行。小金鱼则不主张起诉,她说:“从财务账目上看,深圳南方大业公司依靠国兴银行发了家,而且至今国兴银行仍然是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主要客户,如果采取法律的手段解决,把对方逼急了,国兴银行从此不与本公司来往,我们就要遭受巨大的损失,权衡利弊,我不主张采取极端手段。”
林少彬让房律师谈一谈如何对待目前的局面。房律师思索片刻,仰头叹息一声说:“在官场,有官衔,有级别,需要的是忍耐和时间;在市场,无官衔,无级别,需要的是灵活和空间。官场像象棋,市场像围棋。从个人利益上讲,我愿意承担打官司的任务;从公司的利益上讲,我们还是不打官司为妙。一个国有大型企业,他们怕打官司吗?财产不是自己的,他们不怕耗时间,不怕花钱,他们可以拿着国家的薪水与我们打几年官司,他们有自己的律师这些律师队伍,也想打官司。不打官司国兴银行养他们干什么?我并不是讲,在这场官司中,我们一定会失败,而是想,我们这样一家在深圳有一定知名度的优秀企业,要打一场持久的官司,而且是在打官司中得不到更大利益的情况下,盲目去做这件事,从利润最大化的角度看,我认为得不偿失。为官者最怕诽谤最怕舆论监督,如果我们灵活一点,能在其他方面抓住国兴银行怕现丑的软肋,让新闻媒体曝光,就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起不起诉国兴银行由林总决定,我只是提供一些想法仅供参考。”
“智囊团”的发言结束后,林少彬用目光扫了一遍大家,又低头看各路大军的书面汇报。他把销售部划分成六个销售处,每个销售处管辖几个省,他经常自豪地戏称之为六大军区。每个销售处每半个月必须要向他上报一份书面材料,他通过电话和书面材料分析各路大军的工作进展情况。
小会议室里静悄悄,大家等待总经理的表态。林少彬在这种情况下往往非常谨慎,从不随意表态,一旦表态,公司上下所有的人,就要执行他的讲话精神。这也是官场上的一种习惯做法,林少彬在给老行长开车时学会了这种“工作方法”,就把它“发扬光大”到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全体工作人员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做法,都耐心地等待着,时间在沉默中缓慢地滑行。林少彬终于看完了材料,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房律师,铿锵有力地说:“房律师北京之行与鲁青打过交道,他是一位无私无畏的官员,为了国兴银行的利益,不怕丢官,不怕个人的利益受到损害。而我们公司有的人,竟然患得患失,怕将来吃官司。我们团队里有一部分人缺乏的是对公司的忠诚。”
林少彬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小金鱼,见她脸颊绯红、低头悔过的样子,林少彬又看了看常务副总,常务副总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目光投向小金鱼,而是低头沉思。会前林少彬单独交待过小金鱼,要在智囊团会议上对她进行批评,说这就叫“旁敲侧击”或“敲山震虎”,是一种提高工作效率震慑偷懒耍滑人的策略。林少彬已感到近一个时期有人搞地下活动,想分裂深圳南方大业公司。在会议上,对自己最赏识的人都能大公无私地进行批评,大家才会服气。小金鱼对林少彬这种指桑骂槐的做法虽然感到委屈,为了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事业她还是答应下来,因为她的命运毕竟与林少彬连在了一起。林少彬扫了大家一眼,见所有的中层骨干个个处于紧张状态,就继续说:“国兴银行有英雄,也有叛徒,马会计就是马富贵,从内蒙古跑到深圳想到我们公司工作,大家说让不让他来?”
常务副总和房律师都说不能让马富贵来,常务副总有些激动地说:“前两次国兴银行到我们公司查账,都没有问题,我们今天处于被动的局面与马富贵有绝对的关系,对一个害群之马如果我们都要收留,就会犯东郭先生的错误!”
林少彬听完了常务副总和房律师讲的话,就把目光射向小金鱼,小金鱼依然脸颊红红的低眉顺眼一声不吭。林少彬知道自己对小金鱼的批评言辞激烈了一些,让她在中层干部面前失去了尊严。林少彬故意对小金鱼亲密一些,态度和缓地问:“咱们的财务主管有什么想法?”
小金鱼没想到林少彬征求她的意见,就马上说:“我希望留下马富贵,他毕竟是个人才,如果我们继续与金融系统打交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至于他查账的事,一个职业会计师就应该这样,俗话说,吃谁的饭为谁办事。他原来吃国兴银行的饭,对国兴银行忠心耿耿是对的;现在给我们公司打工,也会对我们公司忠心耿耿,这是做人的根本。我如果在国兴银行工作也会像马富贵那样维护本单位的利益。”
林少彬这一次没有进行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他知道如果进行表决,小金鱼的建议肯定会被否定。他慷慨大度地说:“好吧,这一次我们听财务主管的,如果马富贵找上门,我们就收留他在公司实习三个月,每月工资两千元,实习期满了以后再定。如果他不主动找上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将他带来,我猜测他会主动找到我们。”
恰在此时,秘书敲门走了进来。秘书来到林少彬面前说:“林总,国兴银行的马会计找你有事。”
林少彬鄙视地笑了笑说:“你让他在外边等一会儿,我开完会再见他。”
秘书走出去之后,林少彬揶揄说:“怎么样?说曹操曹操就到,马富贵这人真是‘厚道’。”
常务副总立即说:“林总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我们跟着你闯天下,实在荣幸,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开拓新局面。”
林少彬摆了摆手,表示谦逊的样子,此刻,他对常务副总那些阿谀奉迎的话有些反感。常务副总和他是好哥们儿,以前都是实心实意,从来不这个样子,近来蓦然变了个人似的,无论什么场合对林少彬都讲好听的话,令他既感到舒服,又感到陌生。
会议结束后,小金鱼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她本来想回避马富贵,以免双方出现尴尬的局面。然而,马富贵在外边实在等得不耐烦,就直奔林少彬的办公室而来,两人在门口迎面而遇,马富贵呆愣地看着小金鱼胸前悬挂的手机。那只桃红色小巧的手机,在她的胸前微微摆动,让马富贵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出一个字:“你!”
马富贵说完直奔林少彬办公室而去。
小金鱼看到马富贵时脸颊像燃烧的炭火,她想对马富贵说点什么,但公司里有许多人,她又怕自己说不好,激起马富贵的愤怒,当场对她发脾气。像马富贵这样的北方汉子的个性她是了解的,一旦爆发出来不分场合,疾风暴雨狂轰滥炸,让南方人无法消受,而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职工大部分是广东人。
小金鱼目送马富贵进了林少彬的办公室,她知道马富贵一定会仇视她,本来马富贵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是她让他淡薄了自己的家庭,甚至可能与妻子闹矛盾闹离婚;是她鼓动他辞掉了工作,丢失了金融行业这个相对稳定又可靠的工作。小金鱼懊悔自己干了一件不近人情伤天害理的事。
马富贵在查账过程中,由于坚持原则伤害过她,起初她有点恨他,甚至在心中骂他“土包子”。但经过两个人的短信交流,她对马富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马富贵到深圳后难眠的两个夜晚,也正是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两个夜晚,她多少次都想发一条短信给他,又怕自己无能力解决他的工作,给他一种误导,让他陷得更深,那她将背负更沉重的十字架。想到这里,她对林少彬的一些狡猾的手段感到不屑,原来她认为林少彬大智大勇出类拔萃,现在她感到林少彬是商品大潮中的奸雄,是不择手段获取暴利的不法商人,是损人利己损公肥私的得志小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伤害马富贵,这么纯朴的人,谁伤害了他都会遭受报应的。
小金鱼在办公室静静地等待马富贵,她想好好和他谈一谈,告诫他深圳这个地方不适合他,尤其是深圳南方大业公司更不适合他。她估计林少彬不可能与他交谈太久,然而,林少彬与马富贵整整谈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吃午餐时,小金鱼才听到林少彬办公室的门哐啷响了一声。她知道马富贵出来了,一定是气势汹汹。
马富贵闯进林少彬办公室,看到的场面与他猜测的完全相反。这位深圳南方大业公司的老板稳坐在老板椅上,正在低头看一份材料,双眉微蹙,与马富贵第一次见到的神采奕奕的林总判若两人。对马富贵的出现,林少彬仿佛毫无知觉,马富贵本来怒气冲冲走进来,见他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只得站在那里,等待他抬起头。求人难,尤其是男子汉,从酒席桌上的贵宾突然降到客户麾下一个小卒子的时候,那种耻辱感不言而喻。马富贵心里宛如打碎了醋缸似的,那种酸楚苦不堪言。马富贵麻木地站着,墙壁上挂钟咔嗒咔嗒清晰的声音如利箭一次次射向他的心胸,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林少彬终于抬起了头。
“哎呀!马会计来了?请坐!”
林少彬装出惊诧的样子,伸出右手,示意马富贵坐在侧边的椅子上。林少彬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表示欢迎,而是一副愁眉不展忧郁不堪的面孔。马富贵转身坐到椅子上,他虽然满腔的愤怒,见到林少彬却无法排解。他不知道公司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林少彬如此忧愁,他不便发问只能等待林少彬问话。林少彬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马富贵,慢悠悠地问:“马会计到深圳来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助你尽管讲,我们是老朋友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