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野古风当你置身于广漠的大野,独自静观层层叠叠的沙丘时,旷古时代便远远地来到你的视线之内。那个原始的海,地球的一块巨大的肺,在做着深蓝色的呼吸。一瞬间,海的精灵逃遁了,仅遗下黄褐色的残骸。抑或是在某一个夜晚,沙流风暴般铺天盖地而至,将一片肥美的卧马草地吞噬了。不管如何思量,都不免有些渺茫。眼前,是新月形的沙丘,一弯又一弯,链环一样抛向远处天壤交接的地方。可以看清近处的沙丘之额,迷迷蒙蒙一团,是大漠风在徒劳地雕塑着自己的砂器。头顶上,是若无其事的黄黄的秋天的艳阳。
你突然望见了一脉沙丘中的山脊,低低的,时续时断地伸延而去。间之于一座座赫然的墩台,默默地伏卧在坦阔的大野上。这就是塞上的边城吗?是的,是边城,是远自魏、秦、隋、明各朝代残留的遗物。代久年湮的缘故,它已失去了本来的雄风,但却使你一旦瞥见了它,不得不打心底涌动一种怀古之幽情。
曾几何时,魏国自晋中延伸过黄河,涉足陕北东部,为防御西部义翟入侵,修筑了这段长城。北起府谷,经榆塞后弧线向南,而米脂、绥德、清涧,直达大荔。秦时,又以此为基础,向西延伸至甘肃庆阳一带。尔后,隋、明又屡次复修。君莫道,人工所创造的山脉,是如何地雄峙于沙塞与莽原沟壑之间。就眼前横卧着的边墙,足可以使你窥见金戈铁马的古战场的景观。烽火遍野,狼烟四起,森森万骑如何旋风一样骚动于城外沙野;边墙上旌旗猎猎,武士臂弯间的弓弦如何放飞着如雨的乱箭。风烟稀少之时,草木不生的沙野里,夜夜胡笳断续,羌管悠悠。浊酒一杯,故园万里,将军的头发白了,征夫们悄然饮泣,归去却无计啊!也是这样的秋气,那翻动于霜地上的榆叶,那飘落于寒意中的雁毛,寄予了怎样的征魂呢?这烽火墩,这边墙的遗迹当是记得的,是乐于诉说给你的。
较之于咸阳原上的古冢群,塞上漠野里的古堡群委实要可观得多。且择其二、三,先说位于靖边境内的白城子。这座历史上有名的统万城,匈奴人赫连勃勃的大夏国,曾在这里建都。你远远望去,是一个白色的大囫囵。从至今尚存的十几个城墙大墩和片断墙垣,从三里见方的连环白城遗址,你可以想见那位有统治万国野心的大夏天王,曾经是如何地不可一世。听传说,此古堡为蒸土所筑,伴以软黄米及石灰白矾,再加猪羊牛血层层打夯而成。其坚硬如石,可以磨刀。论形势,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为设其没有寒暑之别的温宫与凉殿,为缀其难分昼夜之殊的宝珠与金镜,九域贡以金银,八方献以瑰宝。而这一切,都已化为远逝了的梦,空留一座白色的古堡。
再说矗立于榆林城北长城线上的镇台北。在数座烽火墩之间,实可谓庞然大物,俨物鹤立于鸡群。此古台曾为朔方古战场的前哨,军事上制高点。在广阔的台基之上,有三层砖台。向南开一小门,你可绕台上行,登临台顶远眺。但见得北部万千沙丘,远向烟云铺排而去。一水远从漠野来,横过古台下,直没入野树浮天的榆林城。不见狼烟,不见雁行,不闻鼙鼓声,你又如何寻得秋风中的铁马金戈?于是,你便久久地蹀躞于古台之侧的边墙上,掇拾起一粒细碎的小黄花,这古戍边的一粒闪光。
且去拜遏易马城。辞古台西行,绕田畴,穿树林子,呈现于你眼前的一个土囫囵即是了。此古堡,原是蒙汉贸易集市,遇集日万骑辐辏,繁闹非凡。商贾们以各类布匹绸缎、盐茶烟酒与蒙人的羊绒驼毛、狐衣羔皮互易。而地连蒙地的榆城,动物之蕃惟马为最。每年五、七、九月的马会,当实为壮观。塞上马种优良,奔起来如同电驶云驰,虽比西口马身材稍逊,但其倜傥潇洒之态,远远超过别的马种。而喜骑善射之风,也为塞上人所俱有。你会询问,昔日那座四方形的小砖城哪里去了?残垣之内,一个被废弃了的土围子。几条驴子,垂首于古堡中的沙地上,啃着那块秋日的浅草,偶然打一声沉寂的响鼻。放驴的老人,却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