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个星期是不是都要风雨不误地给她送两次饭?”
我很惊讶地望她一眼,“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呢?”
她笑了,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既不会掐也不会算,而是亲眼所见。你知道吗?我已经整整注意你一个多月了。
我立刻警惕起来,你跟踪我?
她又笑了,瞧大兄弟说的!我又不是特务跟踪你干什么?实话跟你说吧,我是个居士,每年都要到几千里之外的XX寺庙带发修行几个月。这座寺庙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何止听说还去观光过呢,在整个中国名气也是很大的。
她说,那你一定也知道,信佛的人是以“慈悲”为怀了?什么叫做“慈悲”?说穿了,就是替受苦受难的人排忧解难。大兄弟,可能你也有体会了。家有考生,孩子受苦大人也跟着遭罪。现在,你们一家都是受苦受难的人呀!阿弥陀佛……
说着,她很虔诚地两眼一闭双手合十,念起弥陀佛来。
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快说吧!我午饭还没吃呢,肚子早就抗议了。
她把眼睛慢慢睁开,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了我一下。继续说道,为了拯救你们这些人脱离苦难,让孩子顺利地考上一个好学校,我每年从寺庙回来的时候,都要到住持那里请10贴他亲自开过光的“护身符”。这“护身符”戴在孩子身上,考试就一路绿灯无往不胜了。
我脑袋里立刻闪现出了,电视上、报纸里,揭露的一些人化装成尼姑、和尚、道士,以化缘为名,花言巧语走家串户骗取钱财的情景。莫非,我今天也遇上了这样的骗子?
我不耐烦地说,你不要罗嗦了,是不是想化缘?
她又笑了,化缘是尼姑、和尚、道士的事。我跟你说过,我只是个居士。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这10贴“护身符”,要送给10个慈眉善目、老实厚道又对孩子高度负责的考生家长。因为数量有限,我只好亲自到学校门口去考察。整整考察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才把人员名单定了下来。
说着,她“忽”地站了起来,“猛”地捉住了我的手,使劲地摇了三摇,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大兄弟可喜可贺呀,你有幸被选中了。真是好人有好报啊!这既是观音菩萨她老人家的旨意,也是你家积了几代阴德的结果!
她边说,边从一个女士坤包里掏出一张金黄色的压膜纸片递给我,现在它就正式归你所有了。在孩子高考之前,让她到浴池里好好净净身,再恭恭敬敬地佩带在胸前,保证金榜题名。
我不屑地看了那纸片一眼,你还是送给别人吧,我从来不相信这一套!
她神秘地把两个指头往自己的嘴唇上一按,嘘——,大兄弟你哪能乱说话呢?信不信、要不要是你的自由,可不能因为一句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大慈大悲的菩萨,葬送了孩子美好的前程。
我说,你别故弄玄虚危言耸听了,一句话怎么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呢?
她说,大兄弟,你还真不能不服气。大概是三年前的春天吧,我也是左挑右选,挑选出一个家长之后,就冒着瓢泼大雨把“符”给他送去了。可这个人,不但坚决不信死活不要,还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结果,那个孩子连续考了三年也没考上。弄得一家人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不,去年高考前,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就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磕头作揖地,非让我再给她请一个“护身符”不可。好在菩萨是宰相肚子能行船,又见他知错就改,便保佑那个孩子轻轻松松地考进了一所重点大学。
我知道她这番话才是真正的胡说八道,可听后心里却非常不舒服。其实,这与“唯心”、“迷信”什么的没有关系。一事当前,国人都有一种普遍的心理,都想听到美好的祝愿,谁也不想听到诅咒的话。尽管“诅咒”和“祝福”一样都不能左右事态的发展,但却要犯很多的忌讳。更何况,孩子高考这么大的事!与其任她胡说八道下去,倒不如及早给她几个钱打发她走算了。
想到这里,我不耐烦地说,你快住嘴吧。这个“符”我要了,你说说到底多少钱?
她说,大兄弟,又说错话了不是!我是积德行善的,哪能提这个充满铜臭味的俗字呢?你要是对佛家有诚心的话,就多少施舍点儿香火吧!当然了,施舍的越多孩子考的学校也就越好,前程也就越远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钱我可是一个子儿也不留的,明年再上寺庙的时候都供奉给菩萨。
为了把她尽快地打发走,我顺手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了她。心想,就算破财免灾了,花钱买个吉利!
此事,很快也就忘了。
一个月后,我看本市电视台的《地方新闻》节目,公安局为了让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公开亮相了一批形形色色的诈骗份子。在那一大排挂牌的犯罪嫌疑人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经节目主持人介绍,我才知道,她用这种手段每年都要欺骗近百个考生家长。她既非居士,亦没到过那个寺庙,“护身符”自然也没有“开过光”,更不是像她说的只有10个,而是在一家私人印刷厂成批印制的,成本只有几毛钱,可她最多的一个竟卖到五百元。
更不可理解的是,受骗的家长竟没有一个报案的。最后,主持人说,该人就是掌握了考生家长“图吉利”的心理,你一旦拒绝她,她就胡编乱造些不吉利的话,逼迫你就范。
曾记得在一篇什么文章里,有位考生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高考期间,老师是坚强的,习题是坚强的,考卷是坚强的,惟一脆弱的就是,为了固定刑期奋斗的学生们。实际上,同样脆弱的还有家长,他们脆弱得连一句不吉利的话都听不得!
移民
与四表哥,至少有三十五年没来往了。只知道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作为哈尔滨市的知识青年,下放到外省做了农民,后来又抽调到一个县城安了家。
那个省是个很偏远的省,那个县也是个很贫困的县。
今年正月二十,他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叙了半晌旧情后,问我孩子学习怎么样?我说,还凑合吧,在年级里能排个四百名左右。他说,我不管排多少名,你就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她考大学有几分把握?我说,如果发挥正常的话,考个普通本科十拿九稳,进国家重点院校有些难度。
他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我们这里教育质量比较低,要不你把她的户口和学籍转到这边来?
我笑着说,四表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人都往高处走,哪有往低处去的,教育质量越低考大学不是越困难吗?
他说,那你就“老外”了。现在咱们两个省考的是一张试卷,都是国家统一出的题,教育质量越低,录取分数线也就越低。这么跟你说吧,你的孩子在你们省能进本科,在我们这里就能进重点。你二表哥的孙子是去年在我这里考的,那孩子学习很一般,人家还考进北京了呢!实话跟你说,这个忙就是你二表哥特意打电话让我帮的。否则,这么多年没有音信了,我咋知道你的孩子今年考大学呢?
听到这里我彻底明白了。原来,我两位亲爱的表哥要为我的女儿搞“高考移民”。实际,考试公平与区域公平的矛盾,在幅员辽阔地区差异巨大的中国自古就有之。有人考证,从宋真宗年间,把固定解额制改为比例解额制始,由于各地解额不均,就出现了固定解额相对较宽的州郡去取解的做法,人们把这种做法称为“冒贯寄应”。“冒贯效应”最为猖獗之时是明清时代。而近些年此种现象与“明清”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差不多年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考生,从录取分数线高的省份“冒贯”到低的省份。据说,有些头脑灵活的人还当起了这方面的职业中介,办成一个户口和学籍就能挣到上万甚至几万块的好处费,如果考到名气特大的学校还要另外加钱。此事到底是好是坏,也众说纷纭。赞成者认为,有利于人才的发掘和培养,也符合优胜劣汰公平竞争的原则;反对者则说,扰乱了国家的招生秩序,也助长了社会的不正之风。孰对孰错笔者无法断言。但敢肯定的一点是,当事人却受益匪浅。有份调查资料显示,移民考生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能如愿以偿。几年前,我有位做处级干部的朋友,一心想让女儿读北京大学。不知用什么招数,几乎于一夜之间,就变魔术般把那孩子变成了京郊的合法公民。然后,两口子走马灯似地轮番陪读了一年之久。尽管男的影响了提拔,女的险些下岗,可因为沾了地域的光,女儿却轻松的跨进了那所著名的学府。
弄得我们这些朋友都羡慕不已。
我说,四表哥太感谢你了,更得感谢二表哥。可是,这移民真的很麻烦,不但要起户口、学籍,还要陪读。
他说,陪什么读啊?咱们搞的是“空中飞人”,人还在原来的学校上学,到时候来这里考试就行了。至于户口嘛,我马上就去给她开《迁移证》,就说她是我过继的女儿。
我说,四表哥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呀?
感谢啥呀!四表哥很仗义地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别看老人都不在了,咱们又这么多年没啥来往,血管里毕竟流着的是一个血源的血呀!再说了,孩子上大学是一个家庭最大的事了,没瓜葛的能帮一把还帮一把呢!何况,咱们这种关系了?就这样吧,明天我就去给她开《准迁证》!
我说,那个东西好开吗?听说办这种事人情挺大的,你花了多少钱都计在我的账上,事后我一定偿还!
他说,花什么钱呀?你未免有点儿太小瞧你四表哥了。我在这个屁股大的小县城里混了几十年,不说办啥事都跟走平道似的,也没遇到过什么沟沟坎坎。我会很快用“特快专递”寄去的,你就在家里等着起户口和学籍吧!
说完,他就把电话撂了。
我坐在电话旁老半天也没缓过神来,仿佛像做了一场梦。
记得当时我那位朋友,把女儿的户口、学籍迁到京郊,尤其是考上北京大学之后,在我们朋友圈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都称赞他能力非凡,是做了一件名垂“家史”的大好事。
如果此事成真,不光女儿能进一所好学校,我本人的威望也会在哥们中立马提高许多。
一直坐在我身边“旁听”的妻子,沉默了半晌后,也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问我,这事儿能是真的吗?
我说,四表哥怎么能忽悠咱们呢?接着,我又列举了四表哥好几件,对亲属如何够意思的陈年旧事。
妻子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兴奋了。说,要不租房这件事一步一个榔头呢,原来是上帝对咱们孩子另有安排呀,这才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呢!
我说,何止是林妹妹呀!那是重点或名牌的入学通知书啊!
妻子说,可不是呗!现在林妹妹和大学通知书比起来,也一文不值了。不过,从明天开始你就哪儿也不能去了,就一门心思坐在家里等邮递员,可千万别在咱们这儿把事情耽误了。
我说,这你就放心吧!
寸步不离地苦苦在家里等了四天,我终于收到了四表哥的《特快专递》。
次日清晨,我拿着《户口迁移证》,连早饭都没顾得吃就跑到了派出所。我知道只有把户口起出来,才能办理学籍。
户籍员冷冷的看了一眼《户口迁移证》,很老练地说,又是个“高考移民”!
我怕有什么麻烦,就忙辩解道,不是!绝对不是!我这位表哥膝下无子女,非要把她过继过去不可!
她说,你把我当成“二傻子”了?从户口本上看,你也是一个孩子,风格咋就那么高呢?其实,不管什么理由、有没有理由,我们只要见到《户口迁移证》,就会无条件地给办理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要后悔。迁出去容易,再落回来就难了。
我说,我已经想好了,绝对不会后悔!
她说,那你就去找管区民警签字吧!
这位管区民警,我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二年前,我从老楼区搬到现在这个楼区的时候,找他签字落户口,竟整整跑了六七次,才有幸见到他。在我的印象里,他是最没有事业心的人。据说,管区居民对他意见都很大,反映到所长那里,所长也无可奈何,人家的爸爸是个不小的官儿。
我到了外勤室,这个人果然不在岗。我怕像二年前那样,再让我一趟趟地徒劳,把事情耽误了。就想朝内勤民警要他的手机号码。内勤民警说,告诉你也没有用。他不在岗的时候,手机十有八九是不开的。你要是实在着急的话,就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再来一趟吧。一般情况下,他这个时候都会到所里点个卯!不过,也不一定,这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我生了一肚子闷气,发了半天牢骚。想想,所长对他都没办法,咱们一个普通老百姓又能奈他何呢?只好回家等到下班时再跑一趟了。
刚进屋,四表哥就来了电话,火烧火燎地问,《户口迁移证》收到没有?户口起没起出来?
我说,你不要着急,《户口迁移证》收到了,只是管区民警没在,户口还没起出来,估计最多两三天就能办完。
他在电话那边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多亏管区民警没在。为了慎重起见,我刚才又到县招生办询问了一下。现在事情有变了,上边下了红头文件,凡是近一年内新落的外地户口,都不准在这里报考。或许是移民太多,本地家长意见太大的缘故。你要是真把孩子的户口、学籍起出来,我就成了罪人了。
我拿着电话的手立刻瑟瑟地抖了起来,越想越后怕。假如四表哥不负责任,不到招生办落实一下;假如管区民警负责任,及时签字把户口起了出来,我女儿不但“移民”没做成,还不幸沦落为“游民”了。
动员会
晚上,女儿打来电话说,学校定于明天下午一点半,在大礼堂召开高三家长会。
我说,什么内容?
女儿说,总复习动员会。
“动员会”,可以说是我们党的一个光荣传统了。看电影也好,读史料也罢,战争年代,只要是打仗事先都要召开一次;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政治运动一场接一场,每场也都要动员一下;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油田正处于大规模的开发和建设时期,八小时以外,什么挖管沟、铺管线、平井场、建泵站之类的“大会战”,一个接一个,动员会,更是属穆桂英的——阵阵少不下……
倘若说,战争年代的动员会,在某种程度上说,还起到了鼓舞将士斗志的作用,那么,以后所有的动员会,我觉得都是形式主义的产物,只不过是造造声势而已。
可是,总复习造什么声势呢?与家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不管理解不理解,做了十几年家长的经验告诉我,家长会不但不能缺席,而且一定要争先恐后毕恭毕敬。否则,组织者不仅像批评学生一样把你批评得无地自容,自己的孩子也要受到株连。常听一些老师说,某某学生和他爸他妈一样烦人、牛皮。追溯起来,这些家长十有八九都是在开家长会时惹的祸。
我像往常一样,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校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悬挂在教学楼上的一条巨型横幅,上面排列着十个金色大字:“全校总动员,搞好总复习”。横幅两旁随风飘荡着十几条彩色标语,都是丝绸质地。写着:“一天少睡两小时,走进大学不是梦”、“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寒窗苦读十二载,惟有大学是正果”之类的口号。最抢眼的是,镶嵌在雨搭上的那块“倒计时”电子板,不时地闪烁着距离高考有多少多少天。设计者还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个小电子人,像交通岗旁斑马线对过那个小绿人一样,两条小腿儿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暗示时间的飞逝,让人心烦意乱!
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昔日温馨宁静的净土,已被“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阵势彻底笼罩了。真不知道这些可怜的高三学生,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氛围里,怎样熬过以后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