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身边的女儿又完全是一副高风亮节的旁观者姿态,反反复复跟我交代的就是一句话,反正我只读新闻传播或汉语言专业。至于想上哪所学校就一问三不知了,甚至有些很有名气的学校,她也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了。也难怪现在的孩子这么孤陋寡闻,从上学那天起,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能对课堂之外的事情了解多少呢!说来,我女儿还不属于书呆子型的呢,据一篇报道统计,如今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考生,连自己喜欢什么、想学什么、将来要干什么都一概不知。
眼看着钟表在喀嚓喀嚓一分一秒的飞驰,距离“交卷”的时间只有最后一天了。我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一位文友的父亲是研究周易的专家。据这位文友说,他父亲现在名气大得很,天南海北的富商政要,常常请其出山,而且清一色地飞来飞去住星级宾馆吃高级饭店,享受的绝对是富商政要的待遇。坦率地说,我还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过去对占卜、算卦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但从未相信过,而且还深恶痛绝的。可这一刻,我真的想让他给从中选择一所,至于灵不灵验已经不重要了,起码能把我从这种孤独无助的痛苦深渊中拯救出来。
电话打通了,文友遗憾地告诉我,说他的父亲早就被外省的几个家长合伙接走了,预测的也是报志愿的事。
我愣怔怔的举着话筒,半晌才醒过腔来。惟一想拽住的一根稻草,也彻底化为灰烬了。看来,天下真的没有什么救世主!万般无奈,也只好自己做出决定了。我在这六七所学校中,凭着自己的感觉又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定下了一所。
妻子和女儿见我已消瘦了一大圈儿,都心痛地说,别再折磨自己了,就这么定了吧。再说,明天就剩最后一天了,二表里还有第二志愿、第三志愿没选择呢?即使这个志愿报失败了,它们还能兜兜底不是?
我无可奈何地说,也只有这样了。不是说报志愿一半靠技巧,一半靠运气吗?我的技巧已经用尽,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安排了。
待把整个《志愿卡》都填写完毕,女儿一口气接了好几个同学打来的电话。放下电话她对我说,老爸,看来你的身体素质蛮不错嘛!刚才给我打电话的这几个同学,她们的家长填完志愿后都病倒了,有一个还住进了医院里。
她哪里知道,我也是强打精神才没倒下呀!
第二志愿
曾不止一次地听“过来”的人们讲,报“第二志愿”更难,其难度决不亚于报“第一志愿”。
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有什么难报的,不就是和“第一志愿“拉开档次,找一所“名气”和“地域”都与“第一志愿”差一截子的学校。用专家的行话说,把握好“梯度”吗?
他们纷纷摇头,苦着脸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到时候你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身临其境之后,我果然领教了它的“难度”。
第二志愿难报,我觉得主要难在很多学校都不肯“屈尊”,接收第二志愿的考生。好象一旦接收了,它们就比其他学校矮三分、矬一头似的。
北大、清华、浙大、人大之类的名牌学校就不用说了。人家本来就花团锦簇门庭若市,“第一志愿”的考生都应接不暇,倘能如愿以偿者还不知做了几世好事、积了几代阴德,哪能轮到第二志愿呢!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院校,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摆起了架子。
在“普本”一栏中,我绞尽脑汁为女儿精心选择了近十所准备填报的第二志愿学校。满以为这些学校,要么名不见经传,要么身处僻静之地,凭我女儿估计的分数能够委身于它们,就已经属于“下嫁”了,不说该“千恩万谢”,也会举双手欢迎的。而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揣着一颗火热的心,隔着千山万水,把咨询电话打过去,竟十所有七八所遭到的是冷遇。即便没一口回绝的,态度也非常冷淡。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有三所。
第一所的回答是,侬还是好好看看阿拉的《招生简章》吧,那里面早就《声明》过了,阿拉原则上是拒绝接收第二志愿考生的;第二所的回答是,你如果实在要报俺们也不会反对啦,可是录取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第三所的回答很幽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赵本山的一句台词:你开——开——开玩笑呢吧……总之,其态度其口气,都像是我给帅哥讨了个寡妇、把靓女嫁给了鳏夫一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
天南海北地碰了一鼻子南腔北调的灰,我再也不敢“好高骛远”了,只好把目光锁定了本省的两所学校。
首先,我想到的是一所由几家专科合并而成的大学。这所大学,校舍还是原来的校舍,老师还是原来的老师,设施还是原来的设施,只不过是合起伙来共同享受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而已。接着,我想到的是一所专科升为本科的学校。这所学校刚刚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不久,学生胸前的校徽尚未来得及更换,学校门前崭新的牌匾还没经历过风雨。更主要的是,这两所学校过去都是惨淡经营朝不保夕。我估计,他们总不能因为名字美了、规格升了,就立刻身价百倍了吧?就算是蛹化蝶还有个蜕变的过程呢,怎么也不至于在一夜之间就忘乎所以、飘然如仙了吧?
实际,我又估计错了。通过熟人甚至是朋友拐弯抹角地一打听,前一所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我们已经不是过去了,哪类志愿的考生都要!后一所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如果牌子没换之前,我们会热烈欢迎的,现在吗……虽然很含蓄地说了半截话,那意思我还是听出来了,人家已经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而我还在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
那一刻,让我彻底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穷人得了地”、什么叫做“马粪发了烧”。
虽然“天无绝人之路”,最后,我经过不懈地努力,不仅为女儿找到了一所真心欢迎第二志愿考生的学校,而且无论是名气还是地域都比以上这些学校好得多,但我还是窝了一口气、憋了一股劲儿,一心想看看这些不屑于第二志愿考生的学校,仅靠第一志愿的生源能否完成招生计划?我就不相信考生和家长都买这个账。
事也凑巧,省里为了保护落榜的高分考生,首次实行了“补报”措施。而补录的学校,自然都是没完成招生计划者。在互联网上公布的名单中,我不仅发现我企图填报的那些学校都榜上有名,而且本省的这两所学校更惨,有一所连三分之一的任务都没完成。
这所学校里我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文友。有一天我怀着幸灾乐祸的阴暗心理,把电话打给了他。我说,怎么样?你们学校的招生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吧?他说,好象听招生办的人讲,不咋地。我说,应该不错呀,你们不是已经变成堂堂正正的本科院校了吗?一开始连第二志愿的考生都不要呀!他听出了我话里有话,就忙解释道,其实决策者也都预测到第一志愿是不可能招满的,可为了新竖起的牌子更亮堂些,也不得不这样做。假如我们大张旗鼓地声称接收第二或第三志愿考生,在同类学校面前就显得档次低,也没面子了。
放下电话,我想,为了“档次”和“面子”而不顾客观实际,一味地拒绝第二志愿的考生,个别学校的这种做法,不但伤了考生和家长的心,也扰乱了国家的招生秩序。现在,重读的队伍一年比一年浩荡,其中,这也不能不算一条原因。
零点查分
不知何故,国人对“零点”格外青睐。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油田受极左思潮的浸蚀,到处是形式主义的毒瘤。惊天动地的大口号,铺天盖地的大标语,震天撼地的大会战,其中,也包括一年一度的“零点起步”。
元旦前的几个小时,甚至一、两天,人们可以尽情地吃、尽情地玩。零点的钟声一敲响,不管前线还是后勤,干部还是工人,就都像听到冲锋号般纷纷奔向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然后,还要以百倍的热情、千倍的努力,创造出比以往高出几倍乃至十几倍的业绩。这就是曾经名扬四海的“零点起步”。那时侯我年龄尚轻,正是“嗜睡如命”的季节,对“零点起步”就厌烦得要死、恐惧得要命。所以,新年在我的心目中便成了名副其实最难熬的“年关”。后来,我有幸做了汽车驾驶员,负责早、午、晚一天三次接送上下班职工。满以为这回可以躲过“零点起步”了,谁知领导竟让我开着空车,披星戴月地在油田凸凹不平的土路上,东一头西一头毫无意义地奔跑到了天明。当时,我对这种既劳民又伤财的做法,是一千个不理解一万个不明白,只是不敢怒更不敢言而已。
好在随着形式主义逐渐地退出历史舞台,“零点起步”也彻底在油田消失了。
不承想几十年之后,女儿参加完高考,我又轰轰烈烈地经历了一次,唯一的区别就是,把“零点起步”变成了“零点查分”。
早在一个礼拜之前省内各大新闻媒体,就做了某月某日零点,高考成绩正式上网公布的消息,望眼欲穿的考生和家长,也就提前一个礼拜做好了准备。家有电脑的还好,没电脑的就开始四处张罗着预约。距离我家不足二百米处有一个网吧,自开业以来就冷冷清清惨淡经营。那几天老板的脸上却破天荒般挂上了笑容,原来那天零点的票涨了五倍仍供不应求,近百张站票也销售一空了。他逢人就讲,一年多有几次高考就把我成全了。
在此之前,我家的电脑用的是上网卡,有人说这种卡网路拥挤的时候容易堵塞,为防万一,我又特意到邮局花了七百多元换了“宽带”。那天晚上,我们电视也没心情看,一家人老早就守在电脑旁,情绪复杂地等待着那一刻。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女儿颤抖着将自己的考号、姓名输了进去。随着鼠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六只眼睛同时射向了屏幕。那一刻,三颗心也同时颤抖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分数,竟比女儿估计的分数整整低了十分。虽然这十分不算多,我们都意识到不要说重点大学泡汤了,就是普通大学的第一志愿希望也不是很大。
女儿叹了一口气。
妻子叹了一口气。
我也叹了一口气。
三个人木呆呆地在电脑前坐了有好几分钟。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子汉,更是一家之主。在这关键时刻,不但不能被这十分击跨,还要把妻子和女儿的情绪及时地调整过来。于是,我强作笑脸使出浑身解数,分别对她们安慰了一番。屋里的气氛刚刚缓和一点,正准备各自回到卧室睡觉的时候。不料,电话却一个接一个地响了起来。有朋友的,有亲属的,也有女儿同学的,他们都想在第一时间里听到结果,以表示自己够意思,够朋友。
“零点查分害得多少人彻夜难眠呀!”妻子在接电话的间隙,很烦躁的絮叨了一句。
我的心里更加郁闷了,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与其瞪着眼睛胡思乱想,倒不如走到外面去吸吸新鲜空气,我突然决定。
刚走出单元门,就听到一阵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紧走几步一看,几个人从网吧里抬出了一个老人。一打听才知道,老人孙子考分比估计的整整低了四十分。换句话也就是说,上大学的梦已经彻底破灭了。那孙子倒很坚强,紧接着便就势玩起了电脑游戏,爷爷却无法面对这冷酷的现实,心脏病一下子就复发了。
三天后,晚报发了一条新闻。题目是《孙子考了低分,爷爷命丧网吧》,我仔细一读,说的正是那位老人,因为夜半三更医务人员和医疗设备都不能及时到位,到医院不到20分钟就去世了。
那篇报道里,记者一口气说了几个“假如”。假如他不把孙子上大学看得那么重,假如他不去和孙子一起去查分……老人也许就不会命丧九泉了。其实,还有一个“假如”他没有说,假如查分的时间不安排到零点,老人也许就会获救了,我想。
考分质疑
高考分数正式公布后,据女儿讲,她们班起码有五分之一的同学感觉自己的分数和卷面不相符。有的认为是被阅读题的“标准答案”害的,抱怨此类题不该有“标准答案”,而更多的人却怀疑判卷老师出了差错。
我说,据我所知,教育部曾发过正式文件,对分数质疑的考生可以查呀!
女儿说,文件是有,可老师一念那些细则,又把同学们都吓住了。我们班有个同学多估了50来分,家长和他本人都跃跃欲试地想查一查,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自消自灭了。
我说,都什么细则把人吓到这个地步?
女儿掐着指头算,一是怀疑的分数在16分之内不能查,就像我这样的。因为这是判卷老师“手松手紧”、“眼高眼低”造成的,有关部门允许他们有这样的误差。
二呢?我问。
二是,时间太紧,只限定在6月26日和27日这两天,也就是说,必须在分数公布后和录取之前查。而查分需要学校、区招办、市招办、省招办的层层批准,待你马不停蹄地把这些手续办下来,恐怕录取工作已经结束。即便是查出来,也事过境迁与事无补了。
三是,复查只能查试卷内大、小题目的分数有无漏登、错登和计算机有无错录等,是不能再深入进行的。比如你怀疑某个题应该得分的没得分,或者是应该得五分的得了三分,都不在复查之内。
我说,这一条你们老师是不是传达错了。据我所知,查分是可以具体到某张卷子某道试题的。我曾看过一篇报道,什么题目忘记了,说的是有个女孩子怀疑自己的英语二卷,被前面的一个男孩“偷梁换柱”了。结果,不但把考分找出来了,还了她一个公道,还查出了一起历史上罕见的监考老师和考生合谋作弊的案件。
女儿说,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一是她幸运,遇上了对考生负责任的好人;二是她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比如,前面那位考生在考试时就曾偷窥过她的英语二卷,而他的英语二卷又是一片空白等。更重要的是,她暗暗记下了那位考生的考号和姓名。否则,这起冤案也就永远不会昭雪。可话又说回来了,多数想查分的考生也都是怀疑,上哪找真凭实据去?而没有真凭实据是不会给你这样查的。
听了女儿的话,我真有点忍不住要拍案而起了。这如此苛刻的查分规定,不是刁难人吗?
先说,规定一。谁都知道,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子,尤其是高考的分数,有时多一分或少一分,就要在整个省里前进或落后500左右名。可有关部门却上嘴唇一对下嘴唇轻松地说出允许16分的误差。他们是否考虑过,这16分对考生意味着什么?因为这16分,应该进重本的可能就跌进了普本,应该进普本的可能就跌进了专科,而应该进专科的可能就淘汰出局了。不言而愈,就是这16分有可能改变了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葬送了他一辈子的前程。
再说,规定二。时间那样短手续又那样多,不是故意和查分者过意不去吗?在政界,往往有一种这样的现象。有人嫉妒或想坑害某人,就专门在某人要提拔考核之时,向纪检部门写诬告信,不是说你作风不好,就是说你有经济问题。待有关部门组织人力物力,经过漫长的取证调查,终于证明了你是清白的。可诬告者的目的也达到了。因为考核工作早已结束,该上任的都已走马上任,你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而代之。这查分者和被诬告者,虽然风马牛不相及,又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最后的下场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