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分
今天估分。
估分,是高考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以“标准答案”为尺度,逐科测量出来的数字加到一起,既是一个考生12年寒窗的初步定论,又是报考哪类大学的惟一依据。
清晨,女儿一大早就爬起来了。从微微浮肿的眼皮和隐隐发红的眼白,可以看得出她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其实,我和妻子也几乎是彻夜无眠。
从某种程度上讲,“估分”和“高考”一样折磨人。
现在,老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叫做:“考的好,不如报的好”。实际,要想报的好,必须估的好。分数估计得准确与否,直接关系到报志愿的成败。如果说估计的分数是水,那么,选择的学校就是船。分数估高了,选择的学校也就高了,容易前功尽弃名落孙山;分数估低了,选择的学校也就低了,又容易事倍功半浪费资源。然而,要想估得分毫不差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高考前夕,女儿的学校组织了一次家长会。在那个会上,有位老师神采飞扬地说,此生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分数估得特别准,我高考的时候只差了区区的0.5分!说着,他又情不自禁地自己为自己伸了一下大拇指。那位教师已四十多岁,可谓是“老”字号的师长了。一个老教师仍念念不忘那个青年时代的0.5分之差,并作为终生的骄傲资本,估分之难也可窥见一斑了。
仔细想想,这估分也实在是难为孩子。尽管现在考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考生把ABCD之类的选择题答案抄录在橡皮上,可是能抄回来的毕竟是一小部分,大多数还要靠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回忆。其艰难的程度,和高考相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思维在大脑的沟回里再重复地运行一次,而且要沿着同一条轨迹不能偏也不能移谈何容易?何况,还有那些“拐弯抹角模棱两可”的古怪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阅读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作文题,要想把这些统统以“标准答案”为标准,以“分数”为单位,准确无误地衡量出来,恐怕连神仙也会望尘莫及退避三舍的。
我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女儿草草地吃了几口早餐。像高考那天一样,只说了一句“祝你凯旋”,就让她上学校了。
女儿一走,我和妻子就忐忑不安地守在了电话机旁。现在的孩子,不知是虚荣心变强了,还是家长期望值过高的缘故,都清一色地喜欢报喜不喜欢报忧。至少是取得好成绩汇报时会急不可待,否则便一拖再拖,至于瞒天过海、密而不报者也不在少数。女儿,往往也是这样。我们知道,如果估出来的分比较理想,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里把电话打回家来。
此时,我们最期盼的就是电话铃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咔嚓着,我和妻子的心也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大约过了近两个小时,一阵清脆的铃声终于划破了客厅的寂静。
我和妻子火速地一人操起一个串联电话。只听女儿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报告了一个数字。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数字象征着什么,是高还是低?能归入哪个批次?可从她的兴奋程度断定,起码她自己是满意的。
女儿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猜透了我们的心思。接着说道,据我们老师分析,这个分数不进重本也在普本里是高的。
我们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妻子问,你估得准确吗?
是各科老师一道题一道题帮助我们估的。据他们说,上差下差也差不了五分。女儿说。
我说,既然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些老师毕竟是久经考场的人了。不过,你回来时,别忘了把那些分带回来,咱们一起再核实一遍。
女儿兴奋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的大脑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假如女儿说的话能变成事实,低估了五分就有可能进重点。就是高估了五分,上普通大学也十拿九稳。
想到这里,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是啊,含辛茹苦十几年,盼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于是,我用比平时高出八倍的声音对妻子说,中午你不要下厨做饭了,咱们到馆子好好撮一顿。
妻子也响亮地回应,行,孩子能考这样,也真应该庆贺一下了。
在饭店里,我们又把女儿带回来的每道题的分数,用计算机反复地加了好几遍,直到确认准确无误了,才心情灿烂地大吃起来。
我满满地斟了一大杯啤酒,一边祝贺女儿取得的胜利,一边向她道着辛苦,一边止不住地想,现在有的省市已经开始实行“明报”制度了。虽说明报制度也有一定的弊病,譬如:好的学校容易一哄而上,坏的学校容易门可罗雀等,但绝对要比这“盲报”好得多,至少让考生和家长免去了估分的痛苦!
预测分数段
估分完毕,就开始等待预测分数段的出台。
当下,申报大学志愿的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明报”,一种是“盲报”。所谓“明报”,就是指高考分数和录取分数段正式公布之后报。反之,为“盲报”。我所居住的这个省份,实行的是后一种方式。
“盲报”,不仅要有估计的分数,还要有预测的分数段。据说,没有后者,就没了目标、没了抓手,更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了。有人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说“盲报”是拄着棍子过河,那么,估计的分数就是棍子,预测的分数段就是河水。
现在棍子有了,自然是越早知道一点儿河水的深浅,心里就越有底。于是预测分数段的尽快出台,便成了广大考生和家长的最盼。然而,测量者是市里有关部门组织的专家。这些专家要根据招生数量和考生的估分情况,还得高瞻远瞩地站在全省的位置上,进行一番艰苦绝卓的混合运算,即便是使用电脑,想来也是一项非常浩繁的工程,没有足够的时间做保证是很难完成的。所以,老百姓再焦急也只有耐心等待的份儿。
怎奈中华民族是个奇怪的民族,只要是群众关心的“热点”问题,总会凭空产生一些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在等待期间,先是传出今年考题深,不管文科还是理科,重本还是普本,预测的分数段都要比去年低二十分左右;后又传出今年的考题浅,预测的分数段,统统要比去年高二十分左右。
这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传言,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且有鼻子有眼睛,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前面都冠以据某某权威人士透露的字样。
妻子和女儿一开始兴奋得手舞足蹈,到后来又痛苦得寝食不安了。我在竭尽全力奉劝她们不要轻信的同时,情感上也在经历着一场有生以来第一次潮水般的大起大落,不但血压随之升升降降,脉搏随之快快慢慢,似乎天也跟着阴阴晴晴,月也跟着圆圆缺缺了。根据女儿估计的分数,按照前一种传言,她进重本也绰绰有余;而按照后一种传言,就是进普本都玄之又玄了。在把孩子上大学,特别是上一流大学,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当今社会,哪个家庭能经得住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般的巨大落差呢?
一家人悲悲喜喜地熬过了几个日日夜夜,千呼万唤的预测分数段终于浮出了水面。事实上,和两种传言都大相径庭,与去年的分数段大同小异得如出一辙。
这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换句话也就是说,如果女儿估计的分数和预测分数段都没有大误,虽然进重本的希望不是很大,但进普本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就在我们一家人欢欢笑笑,准备庆贺一番的时候,我的一个老同事来了电话。这位老同事,在我们同事的时候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还红过几次脸吵过几次嘴。可自从我女儿备战高考后,他却非常关心,时不时地就给我打来个电话,或是谈谈自己陪着孩子走过高考时的经验,或是传递一条信息指点一下迷津,这就让我深受感动,觉得他是个终生可以信赖的人,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做“患难之时见真情”吗。所以,不仅“前嫌”忘得精光,也飞跃成了“知己”。
他像以往一样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预测分数段下来了,怎么样?孩子的成绩进了哪个段?
我兴奋地向他做了报告。
而他却没有兴奋。沉默了一会说,预测分数段有时是很不准确的,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只能做参考。否则,报志愿时会吃亏的。去年我们楼上有个孩子,根据预测的分数段推算,再加上分数也估低了一些,进普本都勉勉强强。他们家人也实在,报志愿时不但重本没报,连普本都挑一个最不起眼的学校。等结果一出来,可把他们后悔坏了。你猜咋样?那孩子的实际分数,除了北大、清华那几所一流学校外,其他所有的重本都轻轻松松。你说这预测分数段不是坑人吗?害得那孩子白瞎了好几十分。
我不解地问,还有这事?
他说,比这更惨的还有呢!相对来讲那孩子还不算最倒霉的,无论如何总有一所大学上啊!我妻子有个同学的孩子,按照预测的分数段,进“南开”、“复旦”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一家也是老实人,别的学校一所没报。其后果,更是悲惨得很,竟活生生地名落孙山了。一家人那个哭啊,我妻子还去劝了好几次呢?
我说,这预测分数段如此不可靠,那报志愿不就没有依据了吗?
他说,要什么依据呀?我的经验就是,管它一表、二表、三表呢,每一张表都认认真真的填写!接着,他又说了许多,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既然如此,这让专家废寝忘食、让百姓望眼欲穿的预测分数段,不说是误人子弟吧,起码也没有什么价值。
填志愿
“高考考孩子,报考考家长”,给女儿填志愿那几天,我才设身处地地体验到了这句话的真正涵义。事实上,两者不但一样无情,而且后者往往比前者还要冷酷。说来,没有经历过的人肯定不会相信。从女儿的《志愿卡》发下来到交上去,整整三天三夜时间,我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肉体,经历的是“宫刑”样的折磨;心灵,遭受的是“炼狱”般的摧残。大脑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一团浆糊,手中轻如鸿毛的笔,变得比泰山还要重。
其实,我打的还不是“无准备”之仗呢!早在几个月前就紧锣密鼓地进入了角色,几乎与女儿备战高考的时间是同步而行的。凡是家有考生的人都不会不清楚,当今社会流行的两种说法。一种是:考大学,一半靠实力,一半靠运气;另一种是:报志愿,一半靠技巧,一半靠运气。我知道,运气,是冥冥之中的一种东西,属于玄学范畴,不是普通人能操纵和左右得了的。而“技巧”却是认真学习、刻苦钻研的结晶。什么“熟能生巧”、“勤能补拙”、“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之类的成语、俗语、寓言故事,讲的都是这个道理。
为了娴熟地掌握报志愿的技巧,给女儿十二年寒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不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也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精研细读了十几本关于报考诀窍方面的书籍,虚心请教了几十个成功或失败的“过来人”。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填报日期的临近,我终于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般地醒悟了。原来,看似错综复杂的报考技巧,实际上就是要搜集和弄懂成千上万的资料。从国家、省、市的招生政策到一连串迷魂阵般的技术术语、相关概念;从学校的自然概况师资力量到对考生的基本要求;从专业的设置特点到培养方向特色……可谓“包罗万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掌握两个数字。一个是近年各校在本省的最高、最低和平均分数段,以便推测出本年的行情;一个是考生在本校本市乃至本省所占的位置,以便有的放矢地推销自己。套用一句军事术语就是说,要想百战百胜,必须做到“知己知彼”。
然而,事到临头,我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得不知所措。
尽管我又是画表又是绘图地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两个数字都掌握了个大概,仍觉得没有准确地预测出行情,仍觉得不能很好地把女儿推销出去。因为随着地域的优劣、专业的冷热、试题的深浅,报考的多寡,以及估分的高低,这两个数字也在千变万化着。何况,差之秋毫就会失之千里。
然而,这却是闪烁在“盲报”者面前的惟一一丝光亮了。
有个为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报过志愿,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家长,曾深有体会地对我说,高分好报,低分也好报,最不好报的就是不高不低。
我说,为什么?
他说,分高,一流学校任你选,甚至有的学校亲自登门来要;分低,报一个档次低的学校,录不上也没悔可后。不高不低的分,却让你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报高了吧,怕落选;报低了吧,怕瞎分。
女儿估计的分数恰恰是不高不低。
《志愿卡》分三个档次,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一表、二表、三表。一表是重本,三表是自费,根据女儿估计的分数分析,进入这两个表的可能性都不大,但又不能交白卷,在这张卡上,多画一道就等于多一分录取的希望。于是,我选择了三所历年来在我省录取分数线最底的重本院校,填在了一表的三个志愿里。又选择了三所历年来在我省录取分数线最高的自费院校,填在了三表的三个志愿里。
我下的功夫最大,也让我寝食不安的就是二表。准确地说,是二表里的第一志愿。这个表是普本,也就是女儿最有可能进入的这类学校。而第一志愿选择不好,就会留下终生的遗憾或名落孙山。按照女儿喜欢的专业,我开始在厚厚的《招生计划》里寻找备选学校。选完后,我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仅和她估分接近的学校就多达七八十所,满满登登地抄了五大张稿纸。也许有人会觉得,学校越多选择的余地不就越大吗?岂不知,余地越大,越难抉择。就像逛琳琅满目的商场一样,往往会晃得人眼花缭乱。
不好抉择也得抉择。
第一天经过反复推敲,我删除了几十所名气大不敢高攀的学校;第二天经过认真比较,我又砍下了几十所名气小不想低就的学校。最后,只剩下六七所的时候,心里该打开两扇窗了吧?不!剩的越少,反倒越拿不定主意,越感到孤独无助了。
给这六七所学校分别打过去电话,他们都表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当询问录取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又都异口同声地说了一连串“不”字:不清楚,不知道,说不好,不好说。实际,这些电话费等于白花。
和你同样受煎熬的家长不能咨询,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对他们来讲都是绝对的机密。女儿说,她们班有个复读生,就是因为去年把自己要报考的学校和专业,透露给了班里的一个关系最要好的同学,那个同学闻之也报了这所学校这个专业,自己却以“一分之差”被她“取而代之”了。历史的教训不能忘记。
找几个“过来人”支支招吧,他们不是支支吾吾,就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细想想,也属于正常现象。支对了,也许你会感谢他一阵子;支错了,你也许就会埋怨他一辈子,谁愿意去承担这个重大的责任呢?
近在咫尺的妻子,只顾埋头为我们父女张罗伙食。她早就有言在先,自己对“报考”没做过研究,也就没有发言权,仅负责后勤保障工作,一概不管冲锋陷阵的事。她这样做,倒不是怕担什么责任,而是怕一旦多嘴成了千古恨,毁了孩子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