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管家梁满福事要去木坪山放租,陶斯任把他叫了来,对他说:“马父,十三年前你去木坪山为我打听我周叔家的亊还记得吗?”梁满福回答:“记得。”陶斯任相求:“我有一封书信要送去老周家,可是我出不了陶府,这次还请你去一趟老周家行吗?”
梁满福思忖:少爷在外面私订了终身,老爷骂他兔崽子,让他严加看管,不要误了成亲的大事。现在少爷让他捎信给周家,看样子那周家孙女就是他私订的终身,在这个时候他为他送信去周家,那不是和老爷作对吗?这事断不可为。然而,想到少爷叫的这一声马父,他的心又都碎了,老爷从来对他管束得严,只有在他面前才无拘无束,他也喜欢少爷,因此在他幼时他常常把他托到自己肩膀上,让他当马骑,他也因此得了这个雅号,现在他成年了,他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志向,可他依然认他为马父,可见少爷没有把他当下人,在心中依然是那样的尊重他,现在他有求于他,他怎好拒绝?
梁满福陷入两难之中,后来他想,反正少爷出不了陶府,他这书信也许只是为了了却对那妮子的什么心意,只要不影响到成亲的大事,他这点相求还是不要拒绝他,于是他像做贼一样的贴近他,说:“少爷,拿来吧,老奴送去便是。”陶斯任提笔在词牌后加了赠周琳三字,又在下面又以他的名字落了款,然后用信封封好,写上周琳亲启,交给了梁满福,并请他打听周爷爷孙女的下落。
梁满福带着陶斯任的书信来到了木坪山,找到周老大以后,他问起了他孙女的去处。周家是陶家的佃户,可是这些年陶家没有收过他们的一粒租谷,这其中的原因周老大不尽全知,只知道他已经死去的儿媳刘桂子娘家是桃花营人,刘家曾与东家交好,东家又是仁德之人,因此他对陶家十分感恩。但感恩归感恩,为了保住长子周立英一脉,要是有人问起他孙女的下落,就是陶家这样的大恩人他也讳莫如深。梁满福本是两难,一方面他要忠心事主,不能为老爷添乱,一方面他又喜欢少爷,同情少爷,因此他为他带来了这封书信,现在既然周老大守口如瓶,他也不便再问,于是他按少爷之说,把那书信交给了周老大。
几天后,梁满福办完租放差事,并顺道釆购一批婚宴用料回到了桃花营,在老爷陶西田那里,他对他的办差还算满意。陶家不缺钱,只愁不显尊贵,他带回来的婚宴用料有海参、燕窝、魚翅、龙虾、墨魚、等等,这些名贵的东西虽然花了大价钱,可是陶西田毫不心痛,说:“好哇,少爷的婚宴就全交给你了,人你也要给我看管好,出不得差错。”
在少爷这里,梁满福可就难受了,他一进他房间陶斯任便伤感地说:“马父,你们都在准备给我下葬呀。”对于陶斯任来说,这场婚事就是他爱情的坟墓,他料定周琳不会在木坪山,他的词书也不知要何年何月她才能看得到,到那时他已是有妇之夫,就是不入黄泉他也没了与她相见的资格,他悲观到了极点。
梁满福硬着头皮劝慰他:“少爷,还是顺其自然吧,老爷之命我们都违抗不了哇。”
陶斯任沉默,梁满福亦难受,只好告退。然而在门外他却听到少爷在悲叹,还念道:“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与谁,浅情人不知。”
“唉。”梁满福听着叹了一声,自顾自摇头:“少爷忧结甚深,马父也不是能和他说话的人了。”
这事之后不久婚期来了。
在婚事的先一天陶府开始张灯结彩,所有的大门小门全都贴上鲜红的对联。府堂正门之上高高地悬挂了四个大绣球,也是鲜红的,每个绣球上粉贴着一个烫金的大字,联起来是“喜庆新婚”,远远望去,耀眼夺目。大门前雄姿勃发的一对石狮子,也给它们披了红戴了彩。府堂之外天蓬式的拉起了一线一线的红红绿绿的小彩旗,府堂之内则多处灯笼高挂。那场景,白天看满府堂红彤彤的一遍,入夜后则处处灯火斓珊,尽显繁盛,尽显华贵。
除了这,人们对婚礼的捧场朝贺也添了一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前来送礼的,有办贺仪的,有为盛大婚宴帮厨的,有开桌摆席打杂的,偌大一个府堂到处都是熙熙攘攘,显得喜气盈庭。
有了这种场景,陶府这场婚庆的显阔显贵那是再没得比了,然而,婚礼的主人陶斯任却与此相反,来了个大煞风景。
第二天是正式的婚礼日,按乡里习俗,天一放亮新郎官就要去接亲,要赶上女方出嫁所摆的早上酒席,然后上午就是出亲,到了男方家则是迎亲拜堂,大摆婚宴。人们说人生有三大幸事,那就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老来得贵子。这三大幸事一般人不会全得,但洞房花烛之夜的幸事却是人皆可得。在这一天新郎官要坐女方出嫁喜宴的第一上席,享受一生中最大的风光,入了洞房又是佳人送抱,从此进入温柔乡里,这确是人生之大幸。然而,对于陶斯任来说,这一天的到来却是他最大的不幸,因此他准备抗婚。
早上天大亮了,陶斯任仍房门紧闭不去接亲。这可怎么得了,误了接亲大事程家的脸面要丢尽,人家掌上明珠千不想万不去的许配了陶家,你有什么理由不去迎娶人家?以后陶府又怎么去面对程家?陶西田气急败坏地拍门骂兔崽子,五叔陶西华敲门呼唤大侄子,马父梁满福一个劲地求少爷,妹妹陶芙蓉苦劝哥哥,同祖父的亲堂兄弟一个个有劝有请。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劝怎么求,陶斯任就是不开门,并甩出气话说:“你们谁娶谁去接,反正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有几位地方长老,平时在桃花营享有一定威望,要是张三李四有个什么家庭不和,邻里之间有什么纠纷,便请他们去劝解,去调教,人们大都依他们。这几位长老与陶家是世交,先天晚上就被陶西田请到了府上,准备第二天让他们迎宾司礼,现在听得陶家少爷不去接亲,也先后规劝来了。一位叫孟三爷的老夫子还搬出了礼规礼教,说:“大侄子啊,纲常不可丢哇,父母之命古而遵之,君子之礼古而从之,你是读书人,是谦谦君子,今天是你的婚娶大礼,你如此任性有失读书人的体面啊,你快快接亲去吧。”
陶斯任在屋里甩出一句话:“老爷子不是要软禁我吗?他派人盯死我,让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我这就是遵命,遵父命啊,今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屋子里遵命好了。”
陶斯任抱定一个念头,他此生只属于周琳,眼下这场亲事他决不屈从,因此孟三爷等老夫子搬出礼规,搬出一大堆道理也没能说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