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运动已经如火如荼,各处的游行队伍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到了市政中枢所在的平阳大道,交通被堵了,各政要机关被围了,到处都被黑压压的人群占领着。
鼎沸之中有登高演讲的,有高声抗议的,口号声彼伏此起,大横幅小旗子铺天盖地,其中特别醒目的还有一幅大漫画,画面上一位官员一手挥舞一纸法案,一手拉着绞绳,斥牙裂嘴的打着哈哈: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啦。而绞绳的那一头是一个个的连环套,都套在一群人的脖子上,都可怜巴巴地吐言:我要透气。漫画的一边还题着一首打油诗,其曰:
张甲长叫李保长喊,
家家户户要铜板,
清乡队去挨户团来,
掳尽青壮和老汉。
这漫画是用几张大纸板搭接起来糊上白纸画的,两边用木棍支着高高地举起,格外醒目,它又绘形绘色的把黑法案对老百姓的危害作了展现,更激起了人们对当局的愤恨。这声势,这怒潮,把这里往日的森严和耀武扬威完全吞没。
燕南大学的人在专署大厦前面的广场立阵,周琳作为学生领袖,作为这场运动的主要发动者,到了此刻她的作用显示得尤为突出和重要,就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军,她临阵点将,分别把专署大厦和相邻的绥署机关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迫使当局出来和他们对话。她还再一次登高演讲,号召同学们坚持到底,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同学们大都是穷苦家庭出身,而且有不少就是南江各县的本地人,参加这次运动他们既是为正义而呼号,也是为自己的家乡而抗争,不取缔这个法案,他们的家,他的穷苦乡亲将要受到新的勒索,就会更加灾难深重,因此这些人都成了运动的骨干。
专署高墙大院的朱门终于打开了,随之出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副专员,他身后还跟了两名配枪的侍从。那副专员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首先拱拱手,对大家作揖,显得彬彬有礼。他知道他这反正是做样子的,他没必要当恶人,因此他不防文雅一番。接着他便传话,说他代表南江行政公署,代表庄专员向同学们作法案解释,作政府的施政解释,他把法案文稿亮了亮,说:“同学们,国民政府是信奉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的,你们茵茵学子是国家的希望,因此政府和你们都是同船渡,目标是一致的。”
接下来他的说词是,说政府致力于山河一统,致力于国计民生,而乱党反对政府一统四处暴动,实为国家大计所不容,为保南江地区社会平定,专署以政令颁发连坐征费法案,实为保境安民之计,通过实施这一法案可使民众人人自保安居乐业,云云。
这副专员虽然不想做恶人,他也没有直言共产党造反闹工农革命,而是泛泛其词,但是他的反动立场,反人民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毫无疑问,他的这种论调学子们是不会接受的,关正涛领导下的西城区委的地下组织已将法案出笼的内幕探听清楚,真正发起这一提案的是专事戡乱剿共的绥靖公署,但绥署不管政务,这法案必须通过专署才能颁发和施行,而专署是吃税人,借着这条渠道可以向民众敛财增加财税,因此也支持这个法案。这些情况关正涛已向周琳等学运工运联合指挥部的人作了通报,现在听得这副专员如此论调,周琳断然否定,并提出要与行署专员庄槐、绥署主任徐家利直接对话。
这副专员知道他是走过场的,便收场向庄槐汇报,庄槐已有对话的准备也不多说,便派人传话,让学生派代表五至六人进专署大厦对话。于是周琳便点将,让学生会主席王尔桥在外主阵,自己则带领陶斯任、江采成、李放明和南江师范的两名代表进专署大厦论战。
王尔桥这次走上了前台,也是运动骨干,他让周琳放心,只管去沉着应战。
庄槐、徐家利以及刚才出场的副专员,还有教育局长并燕大学督等一班要员在专署政务大厅接待学生代表。庄槐先入为主,首先重复了副专员刚才的那一套论调,接着说:“同学们我们的政府每年都要拨款办教育,你们不要辜负了政府对你们的培养,你们现在的任务是读书,不要干预政府,更不要受共产党的蛊惑误入歧途,因此我希望你们到此为止,赶快散了队伍回校复课去吧。”
周琳对话:“怕没有这么简单吧,专员先生,现在我有两个问题要请你们答复,你们口口声声讲三民主义,讲国计民生,可你们这个法案既要老百姓掏腰包,供你们办清乡队,挨户团,又要老百姓无辜受诛连,一家有事保甲连坐,你们的施政本来就税赋繁重,老百姓连气都喘不过来,可你们还要雪上加霜,请问你们这样做还是三民主义吗?还有一点予民生息的气味吗?这是第一。第二,中山先生为首创立的民国在宪法上规定国民有言论自由,非如此就谈不上民权,章世炎、梁丘寅两位人士不过在报纸上写写文章,批驳了你们的弊政,这也是他们在履行国民应有的权利,可你们却在践踏国民的这种权利,竟公然把他们抓捕起来,打入大牢,还查封了《南州晚报》,搞舆论封锁。请问你们这是三民主义还是法西斯主义,就这两个问题现在请你们作出解释,特别要请绥靖公署的徐主任先生作出答复。”
“反了,反了。”徐家利跳了起来,“你们这是在为共产党说话,我看你们就是共党分子,给我抓起来。”说着他往大厅外高喊:“来人。”
徐家利话音一落,七八个赳赳武夫一拥而入,大厅里的气氛骤然恐怖起来。然而周琳面无惧色,她冷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惯会这一手,好哇,就让你们抓吧。”说着她伸出双手。
有两名武夫果真窜了上来要给周琳上铐子。
“慢。”陶斯任被激怒了,他愤愤然,说:“亏你们还是一方军政要员,我们是被你们请来对话的代表,不让人说话那对什么话?动不动给人扣上红帽子,吓唬谁呀?告诉你们,你们的大牢我已经坐过两次了,如果加上这次学督对我们的拘禁,那就是三次了。但我不是共产党,我是大地主豪绅家的少爷,凤西县有名的田园会十八代会长之家就是我的世家,我叫陶斯任,凤西县城头你们挂着的共产党凤西县委书记周立英的人头就是我摘下来的,我这就叫只服真理不服人,只论是非不论党,现在我认为共产党就比你们光明磊落,如果你们认为我们都是共产党,那我比他们都放肆,要抓就先抓我,来吧。”说着他把周琳的手压了下去,自己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