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峰说,省城情报站在被破坏以前,担当此任的那位女同志叫何茜,就是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工作,译电员要随时监听破译敌台的电码,还要译转自己一方发来的电文,掌管文秘也是一摊子的事,因此工作繁忙,不可能在社会上再安排一份公开的职业来掩护。然而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没有公开的职业,没有生活来源,长期在这里过日子,别人就会疑问,这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因此组织上准备给何茜以夫妻关系配备助手。
开始组织上准备让她真正的丈夫去配合她,可是她丈夫不懂无线电技术,加上他又担负着支队司令员的重任,正在指挥部队与敌人作战,因此便取消了这个安排。后来组织上找了一位在党的中学物理教师给何茜当线务员,并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借以避免人们对何茜的疑问。
这位中学教师在共同生活中既把握得很有分寸,又在表面上配合得很是默契。然而由于电台频频发报,信号方位被敌人锁定,他们派出特工在很少的范围内游动窃听。有一天晚上,何茜的儿子病了,何茜准备送他去看医生,以往这小儿看医生总是他爸爸抱他去,一路上爸爸给他讲故事,又给他小手枪玩,他特依赖爸爸,因此这天晚上去看医生便哭着要爸爸,何茜连忙叫来睡在外间的中学教师,哄儿子说:“乖乖,别哭,别哭,你看爸爸不是来了吗?”小儿具有童真,他捶打何茜:“你骗我,他不是我爸爸。他叫叔叔。”说着仍是一个劲地嚷着要爸爸。这一动静被窗外暗探的特工听到了,稍刻敌人的侦缉队便找上门来,把何茜母子和那位中学教师都带走了,并搜出了电台。就这样,情报站被敌人破获了,由于何茜和那位在党同志坚贞不屈,没有吐露半点党的机密,十几天后何茜母子和那位在党同志在受尽敌人的酷刑以后,都被杀害了。
凌云峰说到这里眼里噙满了悲痛的泪水,稍后,他问周琳:“你知道何茜是谁吗?”周琳同样很悲痛,她哽咽着反问:“她是谁?”凌云峰掏出帕子抹干了眼泪,好半天才说:“她是我的妻子。”“你妻子?”“是的”凌云峰点点头:“还有我可爱的儿子......"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周琳被凌云峰的悲壮感染了,她敬佩他,知道他承受着这巨大的创痛后更想去体谅他同情他,甚至她想改变自己独善其身的想法.在情感上移注于他,安慰他。
她这不是移情别恋,她对陶斯任爱得太深,可是有爱不能爱,她实在是难受相思之苦,难受这种煎熬,她想让人来取代他,为她分解她这种煎熬。然而她难以向凌云峰表白,只有在工作上去配合他,现在他要她去省城重建秘密电台,这是他对她的信任,她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他之所以要把他妻子的牺牲告诉她,她也明白其中之意,她说:“司令员,你的意思是告诉我,此去赴任,我也同样要有假夫妻作掩护,孩子具有童真,难免失言,这样会引起暴露,是吗?”
凌云峰再度点头:“是的,茄子不打虚花,小儿不说假话,这是恒古之言,你不能不考虑你们母子的安全。况且现在是国共合作,陶斯任在那边也是我们的友军,他现在是少将旅长,属于将领级军官,抚养儿子其条件远比你要好,同时你把儿子送到他身边,对他更是一个莫大的鼓舞。为了千千万万的这样的儿童能够自由幸福的生活,他会更加奋勇杀敌,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当然你在感情上可能一时难以割舍,不过你要相信,儿子永远是你的儿子,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不会忘记你的。”
周琳点点头,就这样她下定了把黑鸽子送到陶斯任身边的决心。
十几天以后,通过八路军驻友军联络处的联络,黑鸽子被送到了陶斯任的身边。周琳送走儿子的时候,想到以前与陶斯任的那段恩爱,想到自己已经决定要割舍这段场情感受,想到儿子这块心头肉的离去不知要何日何时才能相见,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疼痛。
几年的离散,她本来不知有多少话要跟陶斯任说,可是现在她既已决定割舍,那么她什么话也不便再说,只是同为军人,同在抗日战线上,她为陶斯任成为英雄感到欣慰,她应该鼓励他再接再厉奋勇杀敌,同时她预感到抗日战争总有胜利的一天,日本鬼子被赶走以后,专制独裁的蒋介石还会不会同共产党合作,如果不能合作,内战在所难免,她与他作为昔日的知音和情侣,她希望他以后不要成为人民的对手,可是她的这些想法,这片愿望要怎样才能表达给他呢?她不愿长书,可三方两语又表达不了什么,思来想去,她选择了填词,就像当初她与他私奔出来一样,他们之间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卿卿我我的情书,而是彼此都爱在心里,最后表达出来的仅仅是各自的一首《木兰花》词韵。现在她选择了一首叫《破阵子》的词格填上了,其曰:
可恨倭夷入侵,遗民辗转离宗。唯我男儿多壮志,
铁马金戈任纵横,江山为尔荣。
世事如烟浑沌,唯独心志清明。了却抗倭征战事,
殊路回归为故人,共谋天下兴。
这一首词,词牌叫《破阵子》,乃唐教坊曲,系秦王李世民所创,取军马阵前勇武雄壮之意,为唐开国庆典所用的大型舞曲,词调昂亢激扬。现在周琳用此调填词,对鼓励陶斯任铁马金戈驰骋疆场,正合其意。
周琳仅仅填了这首词让儿子捎带,其余并无****上的只言片语。陶斯任那天在他的旅部接到自己的亲儿子,心里好不欢欣,然而当黑鸽子把母亲填写的这首词给他时,心里却不是滋味,离散六七年了,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她,可是她把亲儿子送到他身边竟然没给他捎带一个字一句话的****。他不知周琳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她填写的这首词他很受鼓舞,词的后半阕也对他有所期望,虽然这种期望只是政治上的事,好像她有政治敏感,预见到了赶走日本人以后有内战的可能,要他回到人民的怀抱共谋共产党的天下大业,除此没有他与她之间的私情,但他还是感谢她,感谢她对他的鼓舞,对他的期望,感谢她为他养育了一个可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