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先生被绑架之后,汽车夫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将情况汇报了荣二公子荣尔仁。荣尔仁非常震惊,也非常意外:“父亲平时行为内敛,并不与人结怨,不可能有人对他下毒手的。”于是他肯定,这是一起绑架勒索案。荣尔仁将几位分厂经理请到内室商议:“到底是哪路飞贼下的手呢?”申新纱厂的智囊人物薛明剑先生道:“不管哪路人马,我们都不要惊动他们。只要荣老板肯出钱,我们不需要官方介入。”
大家商量半天,觉得上海最有势力的黑帮老大不外乎就是黄金荣和杜月笙。荣尔仁一边派人到黄、杜二府拜访,一边安排下人,全城搜查信息,并留专人在家等电话。不多时,荣家就接到电话,荣家必须带100万美元来赎回老爷子。接着,申新九厂的经理吴昆生也接到要挟电话,要他们尽快筹钱。第三天下午,申新二厂厂长詹荣培也接到绑匪电话,钱的数目可以减少到50万美元,在两天内送到,否则就撕掉“肉票”。
为了能尽快侦破这起大案,上海警察局安排大量侦探在荣宅附近监视,荣家的电话机上也装了窃听器,一旦有电话过来,警察局就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5月25日,绑匪约定下午在蒲石路与荣家主人碰头,并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当他们电话刚刚接通时,警察局便捕获这个消息。于是,警方派遣10多名老练的侦探在蒲石路埋伏等待。其实,蒲石路并不是一个寻常地方,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公馆就在这里。汤公馆警卫人员见有大批便衣警察埋伏在周围,于是将情况报告了汤恩伯。汤恩伯二话不说,调来一支军队保护公馆。蒲石路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当绑匪来到时,感到情况不对,掉头便跑。警方没有抓住他们,但将荣家公子的车扣押,并将里面的25万元美金扣留。理由是私自与绑匪交易违反法律。警方又派人到荣公馆搜查,这样一来,荣家上下更加惶恐不安。
荣家上下更加坚定不让警察局调查的决心了,但因为绑匪说过,他们是第一绥靖区司令部毛森派来的。毛森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也积极行动起来。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密谋,处长毛森抓到了一个名叫黄绍寅的人。经过审问,他曾在浙江行动队和第三方面军二处当过行动员,是黄金荣的门生,但两人并没有来往。当时出示“红色硬卡”的人就是他。但他只知道荣德生先生被送到沪西去了,其余一无所知。
毛森马上作出部署,封锁上海各车站码头,看到可疑人就抓,确保荣老先生还在上海。另外,他派了大批便衣在黄金荣黄公馆巡视。黄金荣马上大发雷霆,说蒋委员长是我的门生,我会给他脸上摸黑吗?毛森迫于面子,将便衣部分撤离,但他的手下依然对钧培里和黄家花园进行暗中监视。黄金荣一看,便衣队走了,但还在监视自己,不由地叹息一声:“自己名声太坏,不是自己干的,别人也赖到我头上。”于是他决定,将这个案子调查清楚,还自己清白之身。他命令手下所有门徒,“打听荣德生先生的下落”。
不久,有人前来报告,荣德生先生已被绑到杭州去了,主犯是骆文庆和袁仲抒等人,听说袁仲抒已携妻子到杭州了。黄金荣认真思考,决定找从前帮自己寻找到美国飞行员的“双枪”黄八妹。这女人是太湖游击队队员,现在是吴兴县参议员。黄八妹接到黄金荣的信和金条,决定再帮他一次。之后,黄金荣就打电话给毛森:“我们已知道主犯袁仲抒在杭州,我的清白之身很快就会证明。”此时,毛森也抓住了另一个重要犯人骆文庆。审问之后,他才知道黄金荣与案件无关,撤除了便衣对黄公馆的监视。
但此时,荣尔仁一直在与杭州的袁仲抒联系,双方约定时间。在神州饭店316房间,商量将50万美金交给绑匪代理人、华大企业公司经理吴志刚的事。5月27日上午9时,詹荣培与吴志刚在劳工医院8号病房接头,并获得50万美金。当天夜里23时左右,荣德生老先生被送回家中。
事情解决了,但警察局方面却很没面子,新闻报纸上一片嘘声,指责当局无能。为了挽回面子,当局代表毛森找到黄金荣,请他帮忙破案。黄金荣非常生气:“你们不是说是我干的吗?今天怎么又来找我?”毛森百般赔礼,黄金荣才指了他一条路子:“你们去杭州找‘双枪’黄八妹,她能找到。”毛森听完,高兴地离开。因为他的一个手下叫黄炳炎,认识黄八妹。短短几天时间,15名绑匪全部被抓获,8人被判死刑。
案件破获之后,上海人民对国民党政府产生了一点信任感。但就在这时,前线传来一个个战败的消息,让上海人开始憧憬:共产党要来了,人民当家做主的时日不远了。
随着战场的扩大,到1948年下半年,国民党政府的国库已告罄。物资储备没有了,但法币的发行量却有增无减。到1948年8月,法币发行总量高达600多万亿元,500元大钞都出现了。随着蒋区的日益狭小,滥发巨额法币的范围只能局限于上海等少量大城市。由于法币无止境地发行,它的兑换价值已低于其本身成本。如一担米卖到5833万元,一个大饼值3万元,百元纸币只能当作冥钱和手纸用,甚至乞丐也拒收千元以下的钞票。
法币信誉一落千丈,于是金钱黑市买卖越来越猖獗,沪市金融家们惊呼:“经济崩溃就在眼前了。”刚刚成立不久的上海金融管理局决定,对黑市交易进行狠狠的打击。
打击令传达下去之后,当局就向市场抛出200大条(200两)黄金作为诱饵,有钱人必须通过购买一种名叫“源通行”的纸券来兑换黄金。同时,他们派出大量经济科便衣警察,一看到黑钱交易,警察便将他们的钱财全部没收,并受法律制裁。为了彻底打击套汇活动,金融管理局还查封了提供金融消息的电台,局内统一设立信息电台。
一系列动作之后,管理局查封了40多家商行,并冻结了它们的资产。
成绩渐渐出来了,但是,到1948年夏天,由于法币的继续贬值和解放军的节节胜利,蒋介石顿时成为热锅上的蚂蚁。在当时,中国城市物价涨落都被上海牵动,只要上海稳定下来,全国基本上都能安定。为此,蒋介石多次找到黄金荣、杜月笙,请他们帮忙想办法,稳定上海物价。此时,黄金荣与社会接触较少,已不了解情况,而杜月笙明白,上海物价已无法控制。
黄金荣为了在总统面前好好地表现,他特邀杜月笙找了一批经济专家和权威商人,一起商量整顿上海物价的事情。一番商量之后,大家得出一致意见,先抛售一定数量的物资,使大批法币回笼,市场才能稳定下来。黄金荣与杜月笙非常高兴,将计划汇报了来上海视察的孔祥熙,他连声道:“好!好!”过了一会儿,他低头轻语:“那南京方面手上能用的东西就更少了。”
蒋介石很快就下令执行,但物资一出,便被从南京赶来的商人抢购一空,上海商人根本没有机会出手。物资被抢完了,但上海游资又已雄厚,全国物价还在飞涨。于是,蒋介石又出了一招。
1948年8月19日,南京政府下达“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实施所谓“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强令民间收藏的金银外币和珠宝首饰,全部交出,一律兑换成金圆券。这是蒋介石的一剂强心针,旨在挽救濒临死亡的经济。金圆券发行头两天,市场并没有什么波动,但到第三天,市场上物价飞涨起来。为了挽回这无药可救的经济,蒋介石派经济专员俞鸿钧和自己的儿子、经济副专员蒋经国前往上海坐镇,稳定市场。
事实上,俞鸿钧知道上海经济不能挽救,于是他不出面,凡事都由刘攻芳代为办理。而蒋经国却急着想表现自己。一到上海,他便组织一批信仰“三民主义”的热血青年,建立起“上海青年服务总队”。他们在全上海大范围地搜集违法违规的情报,并严厉地打击投机倒把者。
在蒋介石政府实施“币制改革”的前夕,蒋介石特地邀请杜月笙到南京商谈,要杜月笙去那里支持政府的“币制改革”。杜月笙与之谈笑风生,回来后,他受到万人拥戴,一时风光无限。
黄金荣知道后,心中非常难过:为什么蒋总统请杜月笙而不请我?再者,你杜月笙回来也不来我府上汇报情况,难道我就低于你不成?
黄金荣整天在想办法,决定让蒋总统治一治杜月笙。谁知,机会真的来了。当蒋经国到来时,黄金荣的手下就告诉他:“杜老板知道‘币制改革’的消息后,让他儿子杜维屏暗中抢购囤积物资,套购黄金美钞。”黄金荣一跺脚:“你杜月笙才是破坏党国的一只恶虎啊!”这次,蒋经国又来,他决定向他汇报,让杜月笙吃次苦头。
黄金荣派人到蒋经国那里下请帖,但蒋经国却道:“刚才杜先生也来邀请,我都回避,实在是工作太忙。对不起了。”黄金荣心不死,又让他的门生、被聘为“上海青年服务总队”评价委员的黄振世请他。这回蒋经国又以工作不便为由回绝。但黄振世笑道:“既然去黄公馆不便,那就去我‘振社’一聚吧!别人不会说闲话。”蒋经国不得已:“好吧!我就去‘振社’瞧瞧吧!”黄振世高兴而去。
第二天,黄振世在家准备了两桌酒席,12点钟左右,一辆乳白色轿车缓缓地停在门前。没有想到,里面出来的竟是吴绍澍和蒋恒祥。黄振世非常失望,但还是笑脸相迎接。吴绍澍与之握手道:“黄委员,蒋副专员临时有事,所以让我们来叨扰贵府了。”黄振世道:“来者都是客,难得能与两位一聚。”大家说笑着进了大厅。在席上,大家只是哼哼哈哈地说着,两小时后,黄振世便将他们送走,并没有说起杜月笙的事。
黄金荣得到消息后,非常失望,坐在烟榻上不停地抽烟。当他点上第三筒烟时,灵机一动:“能不能请大少奶奶出面,志清的交际手段很高明,小蒋也许会来。”黄振世点点头,出去将事情告诉了李志清。她莞尔一笑:“等着好了!”
第二天,李志清果然将蒋经国请到黄宅中,黄金荣坐在下手,当上了配角。首先,蒋经国向陪坐在旁边的李志清表示了“打虎”的决心,并询问上海交易所的情况。李志清不阴不阳地道:“交易所是杜家人说了算,所有事情都由杜三公子维屏管理。我儿子申请个经纪人执照,要花10根条子。后来与杜家爷叔好说歹说,才花了5根条子办成了事。”
蒋经国听了,并不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家之后,他当即就让人调查杜维屏投机倒把的情况。没想到,杜维屏果然做了违法勾当。几天前,他在交易所外抛售了永安纱厂股票800多股。于是,蒋经国就以“连续非法交易,进行投机倒把”的罪名,将杜维屏拘捕。
杜月笙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救出自己的儿子。
9月下旬的一天,救儿子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天,蒋经国召集各行业巨头开会。在会场上,杜月笙当场揭发了扬子公司大量囤积货物的事情。说完后便愤然离席。蒋经国马上宣布,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他决定第二天就办扬子公司老板孔令侃。但是,在宋美龄的斡旋下,蒋经国并不敢放手办他。
一天,蒋介石找到蒋经国:“扬子公司的事,你就不要追查了。”
“为什么?”蒋经国皱眉问。
“和为贵,和为贵!”
蒋介石一番话平息了蒋、孔两家的一场争斗,但让蒋经国三个月来的“打虎”成绩化为了泡影。1948年11月1日,蒋经国非常不情愿地离开了上海,到南方执行任务,“打虎”工作就此结束。
但杜维屏还在监狱里,事实上,商号投机倒把者成千上万,做得比杜维屏大的大有人在,无论蒋经国怎么扩大事态,也不能把杜维屏判死刑。经过法院审判之后,杜维屏被监禁8个月。杜月笙不服,请了几个律师上诉,拖延到11月,法院只好判处杜维屏6个月徒刑,并准以罚款了事。
黄金荣非常高兴,盛赞了儿媳李志清。但是,黄金荣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作为。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耍手段了。
第三节悔罪书不尽
杜月笙与蒋经国闹僵之后,曾想利用扬子公司老板孔令侃囤积居奇来挑拨蒋、孔两家的关系。好在宋美龄从中斡旋,才让一场家族斗争被化解。事实上,杜月笙并不想在正面与蒋经国为敌,因为他在上海发展,必须倚仗蒋家势力。就是在解放军节节胜利的情况下,杜月笙也不敢背叛蒋介石,因为正是他,亲手导演了一场“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认为共产党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1949年4月初,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和第三野战军在书记邓小平的指挥下,沿着西起鄱阳湖口,东至江阴要塞的千里长江北岸,随时准备渡江作战。之前,中共中央向南京政府发出电文,要求其接受国内和平协定,但蒋介石予以拒绝。中国人民解放军决定于4月21日强渡长江。两天之后,南京被攻破,国民党政府老巢被捣毁,与此同时,陈毅率领的第三野战军在丹阳积极准备进驻上海。
此时,上海爱西路十八层楼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睁大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窗户,坐椅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部硕大的收音机。里面的声音非常清晰,播报着一条条关于前方的战况新闻,“23日晚,共军已经攻入南京城,蒋总统已离开总统府……”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想不到我杜月笙精明一生,却要死在共产党手上。”此时,他在努力地听着,希望能够听到一条“好消息”,让自己留在上海,继续做他的“大亨”。但是,一夜过来,他没有得到任何好消息。
4月27日,春天的细雨已风情万种,但它再也不能给杜月笙带来什么好感。这一天,他包了一艘荷兰轮船,带上一家老小,还有与他同居的著名京剧演员孟小冬和秘书、随从,一起上船,然后他亲自去黄金荣家,悄悄地道别,全家一起去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