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高足来贺寿
1945年5月8日,德国法西斯投降,盟军在欧洲战场上取得全面胜利。在远东,美、英、荷、澳四国组成远东联合司令部,对日本法西斯进行了一系列军事打击。由于欧洲战场的顺利推进,美国在太平洋战场上也逐渐占据了主动权。
1945年3月,美军凭借强大的空中优势,与日军展开了大规模海战,琉球群岛被美军占据。到此时,日本的防御工事全线崩溃,美国开始对日本本土进行空中轰炸。在大气候利好的情况下,中国战场也出现积极态势,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积极发动反攻。日本侵略者已成为热锅上的蚂蚁,自身难保了。1945年8月10日,日本军队已弹尽援绝,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日本方面通过瑞士和瑞典,将一份乞降书交到中、美、英、苏四国政府面前,表示愿意接受波茨坦公告,可以无条件投降。
9月4日,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在江西上饶致电黄金荣,称“抗日虽获胜利,建设尚极艰巨,沪市恢复伊始,仍请维持地方秩序为荷”。同日,“三大亨”之一的杜月笙从上饶回到上海,由于他从敌后来,所以坚决主张抗日,身价顿时攀升百倍。
抗日战争胜利后,恒社会员陆陆续续回到上海,杜月笙主持召开了第四届社员大会。经过重新安排和调整,恒社会员从从前的520名扩大到910名,其中有大量国民党军政要员。到1945年年底,恒社几乎控制了整个上海的政治和经济。在地方行政区一级的选举中,31个区的区长几乎全部都是杜月笙的亲友和同党。他的儿子杜维桓也当上了区长。在战后第一届市参议员选举时,181个席位中,杜党成员就占据50多个。而杜月笙本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获得大大小小的头衔70个,其中董事长34个,理事长10个,常务董事3个,董事9个,会长2个,副会长1个,校董2个,常务理事2个……杜月笙主宰着上海的经济界。
恒社发展得红红火火,可谓如日中天,这让当时的上海名人既艳羡又嫉妒。黄金荣听到恒社开第四届社员大会的消息后,心中很是不平静:难道我黄金荣真的就不如一个后生吗?我不信。正是这样想,他决定将停顿了8年的忠信社再好好地经营起来,与杜月笙一较高下。
黄金荣将弟子们召集在一起,讨论忠信社的发展大计。黄振世先说道:“我们也要改组,而且要大刀阔斧地改。”黄金荣听了,一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于是黄振世笑道:“我们不但要调整会员结构,而且要把社名也改一下,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黄金荣点点头:“哦!依你之见是……”“我们就改名为‘荣社’,这就是老板的招牌。”黄金荣轻轻地点头:“不错。”众人商议了半天,决定将荣社的社址设在法租界公董局买办赵振声家中。
1946年6月23日下午,振声里人头攒动,这不是婚丧嫁娶的喜事,而是荣社正式成立的日子。黄金荣穿着长袍马褂,由两个小姐搀扶着出场,将一个个前来道贺的人请进大厅。时间一到,主持人杭石君便一一介绍莅临的贵宾,然后大声宣布:“荣社正式成立!”说完,下面几百人伸出双手,一个劲地鼓掌,场面热烈非凡。接着,著名律师史湘泽和江苏省苏锡行政专署署长徐荣达宣布“社词”。大会上,黄振世代表黄金荣诵读荣社组织名单、荣社简章和荣社誓词。大会一直开到天黑才结束。
恒社和荣社成立之后,杜月笙、黄金荣的徒弟们又成立了不少带有“下属”性质的小社。如老北门鸿运楼酒菜馆老板周一星,组织了“星社”;法租界捕房金九龄成立了“春社”;黄振世组建“振社”等。
到1947年,参加荣社的人已达到数千人,超过了恒社。它的会员分布在各行各业。虽然说会员社会层次上比恒社差一点,但荣社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一支社会力量——这是毋庸置疑的。
1947年12月初,上海的天空中布满阴云,徐徐的凉风吹在人的脸上,直蔓延到人的心里。枯黄的落叶在狂风中诉说着秋的哀伤。整个上海,都在凄清的风景中蜷缩着思绪,让人留恋那黄色而厚重的秋天。黄金荣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禁有些伤怀,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转身坐到沙发上。就在这时,楼下响起脚步声,黄金荣慢吞吞地站起来,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只见黄振世兴冲冲地走上来:“老板,今天天气冷,还是坐着吧!”
黄金荣见他满面春风,于是问:“振世,渔业公司又发了一笔财?”黄振世摇摇头:“不是啊!师父,昨天社里开会了。”黄金荣不动声色:“哦!热闹吗?”黄振世点头:“热闹啊!参加会议的人特别多。”他看着黄金荣,“我们还讨论了一件重要的事,我们打算帮师父您庆祝八十大寿呢?”黄振世说完,心中美滋滋的,以为老头子会非常高兴。但是,黄金荣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黄振世接上来:“兄弟们正在筹划,保证让师父好好乐呵一番。”
黄金荣看着黄振世,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着:“哎!这个事情我已想过了。今年流年不利,国民党军在前面老是打败仗,共产党闹得阿元焦头烂额。如果我在上海摆阔气,铺张浪费,传到阿元耳朵里也不太好。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是简单点。”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就在玉佛寺摆几桌素斋,大家聚一聚算了。”黄振世听完师父的一席话,顿生敬仰之心,问道:“那这事让谁负责呢?”“就由你和龚天健两人筹办吧!”黄金荣拄着拐杖走到窗台前,和气地说着。
黄振世得到命令,马上通知了龚天健,两人联系玉佛寺,张罗起来。
12月12日(农历十一月初一)的大清早,平时总是冷冰冰的沪西槟榔路上的玉佛寺渐渐热闹起来。那黄粉墙壁里,黑瓦飞檐下,处处有声乐和香火的痕迹。这一天,正是黄金荣在这里做寿的大喜之日。8点整,和尚们被请到寺后的偏殿里吃斋面,不准随便走动。
8点半钟,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代表父亲前来拜寿;9时许,上海市长吴国桢进寺贺寿。他们分别磕头行礼,然后由杜月笙和杨虎两人请到斋堂,就座入席。在席上,众人并没有因为“素菜”而感到没有胃口。这桌菜,甚为讲究。菜品有十四道,分别为:一品香、二度梅、三鲜橘、四季青、五灯会、六子连、七层楼、八面塔、九如意、十样景、百宝箱、千只鹤、万朵红和东海佛水。
当菜上到第七道时,行政院长孔祥熙来拜寿。杜月笙一看,忙招呼黄振世:“你先陪客人,我去应酬一下。”杜月笙走过去:“孔院长亲自拜寿,实在是黄大哥的荣幸啊!”孔祥熙哈哈大笑:“应该的,应该的。”杜月笙带着他在方丈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就去了玉佛楼。在这里,孔祥熙看中了一尊半躺着在红木榻上的玉雕卧佛,那神态栩栩如生,色泽晶莹剔透。他惊叹了一声,然后他又上楼,看到一座宝相端庄的玉佛坐像。孔祥熙张口便问:“这么大的整块玉佛,要值多少钱?”这位开钱庄起家,做过财政部长的人物,三句话不离本行。
杜月笙轻轻一笑:“这两件宝贝可不是用钱买来的。”孔祥熙奇怪:“哦?不用钱买,那是从哪里来的?”杜月笙一听,马上将玉佛寺的来历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玉佛过于沉重,携带不方便,所以很多年来也没有人动它。这两座玉佛便成为镇寺之宝,故寺院取名‘玉佛寺’。”孔祥熙听完后,不住地点头道:“厉害!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啊!现在,黄老先生已是八十高龄,风烛残年。而你风华正茂,大有作为啊!以后,上海方面还要你多多协助啊!”杜月笙高兴地微微一笑:“月笙愿为党国效犬马之劳。”孔祥熙道:“言重了,只要能精诚合作就行。”他转眼看了看外面,“好!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给老先生磕头拜寿去了。”孔祥熙由杜月笙陪同,向黄金荣拜完寿就匆匆地离开了。
11时许,国民党元老李济深来到,他远远地就哈哈大笑:“黄老兄,我来给您拜寿来了。”“不敢当!不敢当!快坐下。”黄金荣客套道。行礼之后,杨虎请他吃了一碗寿面。坐在桌子上,李济深一个劲地说话,但他一口广西腔,黄金荣听不明白,于是杨蝴给他翻译:“李先生说,蒋介石忘恩负义,打了天下后就背叛孙中山,现在又在通缉他。今天又把啸天老弟(杨虎字啸天)当成眼中钉,老大哥,今天我是来向你拜寿,也是向你辞别的,我要去香港了。”
李济深、杨虎、黄金荣三人交情很深,他们一起做过军火买卖。黄金荣不能得罪他,但又怕隔壁房间里的蒋经国听到,于是笑道:“济深老弟,我们到外面去谈。”两人走出小间,在弥陀殿前合影,之后,黄金荣、王晓籁、黄振世与李济深在大殿前合影。一天祝寿的高潮到此为止。
大家正在吃喝之间,杜月笙暗暗地给蒋经国一个眼神:“经国,你看老寿星跟谁在拍照?”蒋经国睁大眼睛一看:“哦!我还没注意,这不是广西佬李济深吗?”杜月笙马上添油加醋:“总统不是在通缉他吗?这倒好,现在竟然大模大样地来吃寿宴,还和寿星密谈、拍照,看他那疯狂劲啊!不过,他倒与黄老先生打得火热。”蒋经国坐不住了:“我出去看看。”杜月笙忙一把按住他:“不要急嘛!只有心里有数就行。再说,今天给个面子与老寿星,打狗还要看主人嘛!”蒋经国的兴致马上消散,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上海,回到南京。
黄金荣的寿宴一直摆了三天,就在最后一天,黄金荣收到陈布雷的电报,说蒋总统于明日要亲自来府上拜寿。黄金荣看完电报,欣喜若狂,忙招呼李志清将黄家花园整理一新,并将蒋介石赠送的“文行忠信”大匾悬在四教厅正中。为了款待自己的得意门生,他还在上海著名的宁帮菜馆涌江状元楼订了两桌酒席。
到深夜,黄金荣不能入睡,这是为什么呢?他一是为委员长门生的到来而感到激动,二来,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因为前天李济深前来拜访过,他们密谈、合影。如果这事被杜月笙告发上去,自己的颜面将失尽。因为当时有蒋经国在席间,而且李济深是国民党政府通缉的罪犯,再者,杜月笙千方百计钻他的空子,这次无疑是一个好机会。想到这些,黄金荣的情绪更加不稳定,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清晨,上海西南郊漕河泾一带岗哨森严,武装人员荷枪实弹,足足有500人。这都是黄金荣通过自己的门生,在漕河泾地区挑选出来的自卫团,黄家花园内有10多名心腹保镖执行着保安任务。
下午1点,黄金荣便一身盛装,站在花园门口等候。直到5点多钟,三辆黑色小轿车才缓缓地开到黄家花园门口停下,前后两辆车跳下6个彪形大汉,后面跟着一辆卡车,上面全是蒋介石的警卫。一个保镖忙打开第二辆车的车门,黄金荣马上迎上去。只见里面一身长袍打扮的蒋介石走出来,拱手敬礼,笑容可掬。黄金荣一见这样,心中的悬石马上落下:今天蒋委员长是诚心诚意来拜寿的,并没有问罪的意思。
黄金荣一干人等,簇拥着蒋介石就进了四教厅。
蒋介石拱手道:“初一那天,没到玉佛寺亲自拜寿,因为那里人多,所以不便出面,请原谅。”说完,他便走到八仙桌前,将一张红木靠背椅搬了起来。警卫见到,忙伸手接过去,放在大厅中央,蒋介石一个手势:“先生请坐。”
黄金荣坐下,蒋介石又从另一张椅子上拿下一个金丝寿字软垫放在地上欲行大礼。黄金荣慌忙伸手:“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行鞠躬礼吧!”但他话音还未落,蒋介石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黄金荣急忙站起来,将他拉住。待蒋介石坐下之后,黄金荣便道:“今天蒋委员长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好好玩玩。”蒋介石马上恭维地道:“不瞒先生说,我还有公务在身,现在便要离开,以后有机会再聚吧!”黄金荣脸上马上表现出失望的神色,于是道:“委员长为我们日夜操劳,日理万机。是不便久留,但我备了两桌酒席,用餐之后再走吧。”
“不了,你多保重吧!”蒋介石站起身来,一拱手,便转身向外走。黄金荣忙与下人们一起跟着出来。走在蒋介石身边,黄金荣轻声地道:“哎!来了茶也不喝一口。”送出黄家花园,蒋介石转身便直言:“先生请留步。”说完就钻进轿车,一溜烟地走了。
黄金荣看着车队离开黄家花园,等车子走得无影无踪时,他还在注目远眺,于是黄振世轻声地道:“老板,我们回去吧。”黄金荣此时才回过神来,自己的得意门生已走远。他转身走回家。坐在大厅里,他高兴地对大家说:“阿元大仁大义,他受人恩惠,必然会回报,我真为有这个门生而感到骄傲啊!”
第二节残年灾难多
抗日战争结束之后,上海人民对蒋介石政府寄予了无限的希望。但是,他在管理上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国民党除拼命地搜刮民脂民膏,还实施“白色恐怖”统治,造成上海治安一天比一天乱。1946年4月25日,我国近代最大的实业家荣德生先生在上海被绑架。第二天一早,《新闻报》、《大公报》、《文汇报》、《申报》等各大报纸登出这则新闻。一时间,全国议论纷纷,要求国民党政府尽快侦破这桩惊天大案。
这荣德生不是个普通人,他拥有18家棉纱厂。日产纱锭60万枚;16家面粉厂,日出面粉8万多包,可谓中国实业家之首要人物。1946年,单单申新二厂、五厂两家工厂每年分得的红利就高达5万两黄金,这一年,荣氏企业套进的外汇就高达400万美元。
这样一个以实业救国,家财万贯的人是被谁绑架了呢?我们需要从头说起。
1946年4月25日8时许,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荣德生先生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餐,然后坐上一辆牌照为21162号的黑色小轿车,从高思路210弄20号寓所出来,向工厂办公楼奔去。坐在车上,荣先生半闭着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车驶到麦尼尼路口时,街心突然出现三个面色凶煞的大汉,一个身穿军装,两个穿中山装。见车到跟前,他们横站在马路上:“停车。”车子突然停下,荣先生忙睁开眼睛,只见两个匪徒拿出一个汤恩伯的“红色硬卡”(逮捕证),拖着荣德生出车门道:“你是荣德生吗?”荣先生忙点点头。那穿军装的人再次向他出示了那张“红色硬卡”:“奉毛森处长的命令,请你到京沪卫戍司令部第二处走一趟。”荣德生张口欲问何故,但三人已不由分说,将他拖到一辆没有牌照的上海警备司令部副官处的黑色轿车上,驾驶员一蹬油门,汽车飞快地向沪西驶去。
荣德生被绑架的消息传到军政机关后,淞沪警备司令部司令李及兰和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蒋介石也大发雷霆,要求上海警察局尽快侦破此案,否则党国的上层人物都将惶惶不可终日。
当天下午,就绑架案的相关事宜,上海市政府举行了记者招待会,朱灵白处长向新闻界朋友汇报了荣德生被绑架的详细情况,并保证在一周内破案。
从召开记者招待会的事情上我们就能看出,荣德生社会上的威望之高。他凭借自己在实业界的打拼,获得了无数的荣誉,值得一提的是,他还被任命为江苏省参议员。他门丁旺盛,是个不折不扣的望族。在他膝下,有6个儿子和 9个女儿,其中长子已逝,第六子尚在美国海军学校学习,九女儿荣墨珍是他的掌上明珠,但此时并不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