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英雄”不卖国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悍然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华北广大地区在日军铁蹄的践踏之下,显得格外的残破。华北告急的同时,日军又大规模进攻华东。8月12日,日本参谋部决定调遣以第3师团和第31师团为骨干的上海派遣军攻打上海。13日,32艘日军军舰停靠在上海周边,并有2000名海军士兵待命支援。上海战事一触即发。
当时,国民党军在上海八字桥一带筑成防御工事。日军见中国方面打算固守上海,于是对国民党军实施突然袭击,双方激战一场后,国民党军不得不后撤。日军由租界区向闸北方向推进,占领八字桥、持志大学,淞沪抗战全面爆发。
两军交战中,国民党军顽强抵抗,但是日军手段残忍,他们不但对国民党军进行三栖攻击,而且对上海市内进行了灭绝人性的空中轰炸。短短几天时间里,南京路外滩上的华懋饭店遭受炸弹袭击,“大世界”门前也落下一颗颗炸弹,上海市民不禁心惊肉跳。在各外国租界的路口,到处是土包堆成的战壕,一批外国士兵匍匐在战壕内,以备随时迎接日军的挑衅。各国使领馆的官员都已陆续疏散回国。整个上海滩弥漫在一片硝烟之中。
在上海市民的全力支持下,国民党军与日军进行了顽强的战斗。但是,由于敌我军事力量悬殊,加上蒋介石政府片面的抗战政策,国民党军于11月12日被迫撤退。当天,蒋介石下令,“国军全部由上海战略转移”。坚持抵抗了3个月的上海市,最终落入了日本人的手中。
在国民党军撤退之前,蒋介石至电杜月笙,要求他带上黄金荣、张啸林,一起离开上海,前往香港避难。杜月笙遵照蒋介石的旨意,前往黄公馆征求黄金荣的意见。
他刚刚踏进门,黄金荣便看出了他的心思,请他坐下之后,黄金荣微微一笑:“月笙,你要离开上海了?”杜月笙含笑低头道:“我今天来,是奉蒋委员长的命令,请大哥和二哥一起到香港避难的。”黄金荣长长地叹息一声:“我都七十岁的人了,离死也不远了。再说,我的‘大世界’和‘黄家花园’在上海,这是带不走的,所以我还是留在上海,这才叫保险。”杜月笙笑不出来了:“那万一日本人来叫你出山怎么办呢?”黄金荣愁苦地张开嘴:“哈哈哈……阿元(指蒋介石)与我有师徒之情,我怎么会背叛他呢?放心,我是不会帮日本人做事的。”杜月笙见黄金荣非常坚定,于是道:“好!我再去问问二哥。”说完,他就出门向张公馆奔去。
一进门,杜月笙说同样的话,张啸林一听,马上高兴起来。因为他想到,黄金荣决定不问世事,杜月笙又去香港,那上海以后就是我张啸林最大了。想到这里,他马上决绝道:“我不走。”杜月笙非常不解:“你为什么不走呢?”张啸林努了努嘴:“走?往哪里走,日本人能打下上海就打不下南京?再说,我们执行了‘四一二’清党,手上没少沾共产党的血,但结果又如何呢?”杜月笙一听,知道他还在为当年蒋介石没有将其子张法尧安排到政府机关而怀恨在心。
杜月笙又劝道:“二哥,七七事变之后我们抗过日,日本会报复的。”张啸林一挥手:“不!土肥原已说过,只要帮他们办事,日本人不计前嫌。”杜月笙忙道:“帮日本人做事,那会有汉奸的骂名的。”张啸林急了:“金荣大哥帮法国人做事,算计中国人,是不是汉奸?你三弟做租界公董局华董,替外国人出谋划策,算不算汉奸?”杜月笙马上不能出一声来,只睁大眼睛看着张啸林。
张啸林又道:“大哥和你三弟都是明白人,我总是在你们之下,自从‘181号’赌场让我们闹矛盾之后,我就想单干。现在机会来了,兄弟们就各走各的道吧!”杜月笙听到这里,只能黯然叹息一声,转身就走了。
杜月笙拜访完两位兄弟之后,心中也很是矛盾。他一时不知自己是去还是留。于是,他就到静安寺去求了一只签。这是一支下下签,签上说:“异地飘零,举酒嘱客。菽麦难黄,地老天荒。”不用解释,杜月笙便知,这是鸟恋旧巢,人恋故土,情势迫人,不得不去。于是,他下定决心,离开上海。
却说黄金荣没有离开,杜月笙料定日本人要来拜见他。确实,日本人一进入上海,首先就派日本驻华海军武官海军少将佐藤来见黄金荣。
炎热的夏天,佐藤穿着一身黄呢军装,坐在黄公馆客厅里纹丝不动。许久,黄金荣在侍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楼来。佐藤见到主人来了,便招呼翻译说:“我代表日本帝国驻沪海军司令部,专程前来探望老先生。”黄金荣忙拱手:“谢谢将军。”佐藤马上转入正题:“先生有多少门徒?”黄金荣打了个马虎眼:“千把人吧!”佐藤点点头,又道:“自皇军来华之后,你们对皇军的印象如何?”黄金荣淡淡地笑着:“皇军初来乍到,中国人对你们还是不太了解,或者是有些误会,相信时间长了,我们会消除敌对情绪的。”
佐藤不住地点头认可,等黄金荣说完,佐藤接下来就表明来意:“黄先生,我现在以大日本帝国驻沪司令部的名义,邀请你担任‘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长’之职。”佐藤之所以请黄金荣担任伪上海市市长,主要是因为黄金荣在上海的地位和财富都是首屈一指,稳定上海局势非他莫属。
黄金荣一听这话,慌了,他脱口便道:“不瞒你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佐藤马上抓住不放:“不用黄先生担心,只要你愿意出任此职,一切我们都可以给你安排。”黄金荣一听,感到正面推辞已不行,于是退一步道:“事关重大,容我考虑几天。”佐藤听到这里,高兴地站起来:“那我就恭候佳音了。”说完,他就坐车回去了。
当天晚上,黄金荣找兄弟们商议,大家都一致要求他担任市长之职,利用日本人的权威来扩大自己的财势。但是,黄金荣都予以了否定。张啸林得知消息后,高兴地来到黄家花园,要求黄金荣接受日本人的请求:“大哥,你不接受,那把我推荐上去,我来做卖国贼。”黄金荣捶胸顿足地道:“二弟,不是我说你,你帮日本人做事就是千古罪人,你没有听过《岳飞传》吗?卖国贼,祖祖辈辈都要被人骂的。”
半个月之后,佐藤再次登门,黄金荣见到他之后,推脱身体欠安,婉言将日本人的请求回绝。但是,日本人依然不死心。几天之后,佐藤又派专车来到黄家花园,请他到司令部与之会晤。坐在车上,黄金荣可谓是心惊肉跳,司令部里兵哨层层把关,荷枪实弹,到处是阴森恐怖,杀气腾腾。他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会晤中,佐藤有意威胁黄金荣:“黄先生,只要你愿意担任大道市市长,皇军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你的办公地址,设在哪里都行,在司令部也可以。”但黄金荣临危不惧,依然婉言相拒。佐藤非常不高兴,但他还是忍住怒火,让手下开车将他送回去了。
之后,日本方面邀请伪政府官员频频去请黄金荣出山,但他都以“身体欠佳”为由而拒绝。黄金荣在政治上不愿当汉奸,但是这不能说明他不再做生意。他还有一批生意兴隆的戏院、赌场和游乐场。为了维持生意,黄金荣决定帮伪国民政府总统汪精卫做事。只要牢牢地抓住汪精卫这条线,他在上海就能吃得开,玩得转。
早在1935年,在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开幕式上,汪精卫被王亚樵手下打了两枪,送到上海治疗。当时黄金荣替他请名医,住好医院,百般照顾,交情甚笃。1938年12月 8日,汪精卫逃出重庆,29日,发表臭名昭著的“艳电”。1939年8月30日,汪在极司菲尔路76号召开了伪国民党第六次国民代表大会。大会结束后第三天,汪精卫便前往钧培里黄公馆拜访黄金荣。黄知道他已投敌,但还是盛情招待了他一番。
9月13日晚,黄金荣又收到一份精致的请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兹定于14日下午5点,于乐山花园酒家私人小宴,特请黄老先生拨冗光临,不胜荣幸之至。兆铭鞠躬,9月13日。”
黄金荣看到请帖,一时难以下决定,于是请来秘书龚天健、管家程锡文,还有杭石君、鲁锦臣等心腹徒弟商量。
“你们知道这乐山花园酒家是什么地方吗?是日本军部秘密联络点啊!”小报记者杭石君眨着诡异的眼睛说道。
“我看不去为妙。”程锡文坚决反对。
龚天健反对道:“去应付一下也好,现在日本人在上海有势力,我们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
商量了半天,黄金荣狠狠一跺脚:“去!看看情况再说。”
杭石君只得道:“那也好,师父可以装作弱不禁风、老态龙钟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死了让你出山的念头,这样挺好。”
黄金荣喃喃点头:“你说得非常对,正合我意。”
第二天,宴会在乐山花园酒家如期举行。客人还没来之前,酒店就已铺上波斯红毯,柚木圆桌四周摆着五六张红木椅子,上方特意端放着一个宝座——大太师椅,上面放着两个垫子,一个是坐垫,另一个是腰垫。下午5时一刻,黄金荣的车缓慢地驶进乐山花园酒家。车停稳后,黄金荣在龚天健和程锡文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走进饭店。这时,汪精卫和佐藤迎了上来:“哈哈!欢迎黄老先生。”黄金荣一边拱手作揖,一边就着龚、程二人的肩膀,装作步履蹒跚的样子。众人坐到柚木桌前,汪精卫彬彬有礼地站起来,献上祝酒词:“黄老先生,各位先生,今天大家赏光,兆铭万分荣幸。黄老先生德高望重,弟子三千,为上海第一名人,兆铭今日特备浊酒数杯,聊表仰慕之意!请各位为黄老先生健康干杯!”
众人忙站起来,举起桌上的红酒和白酒向黄金荣敬来。黄金荣忙欠身喝酒,一边喝一边泼洒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一会儿,佐藤又举起花雕酒,对着龚天健和程锡文道:“我们邀请黄老先生当顾问,协助搞好上海市面,来!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龚天健忙举杯笑道:“谢谢佐藤将军美意,但黄老先生已退出政界,身体不便,不能胜任啊!”黄金荣左手用力地按住桌面站起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
他站在那里好像受不了,双手不停地抖动。当旁人扶他坐下时,他左手袖子一挥,将一只高脚杯弄倒,白兰地洒得满桌都是。程锡文忙借此机会道歉,并将黄金荣搀下宴席,上车回家了。龚天健留在席间,不停地赔礼道歉。
不久,汪精卫又请周佛海来说服黄金荣出山,但他还是婉言相告:“我年事已高,不能活动。而且我没有学识,不能担当大任,还是另请高明吧!”周佛海走后,佐藤又来拜访。这次,佐藤没有要黄金荣出山,而是让他引荐几个人才。黄金荣实在推诿不了,于是介绍了自己的门生卢英当了伪警察局局长,介绍“海上三老”闻兰亭、袁履登、林康侯加入伪政府。
其实,袁履登是个正直的人,一听要为伪政府效命,他马上请病在家不出。但他是黄金荣介绍的,已无法逃脱。于是他申请引退养老应付了事,称病在家中,不见任何人。他后来发现自己的公寓时时被人监视,惶恐之下,他只好跑到亲友处避难。但是,日本人已盯上了他,他三易寓所之后,还是在黑人牙膏厂老板家被人发现。日伪对袁履登的抵制非常恼火,他们将袁履登绑架到虹口软禁起来,逼迫他再任伪工部局华董。在威逼利诱面前,袁履登不得不妥协。
被日本人制伏之后,袁履登很快暴露出他人性的弱点。本来,他接受过十年教会教育,多年的买办生涯,这些都让袁履登的性格挣脱不出奴婢的枷锁,加上,现在日本人在大半个中国横行霸道,国民党军已退守大西南,复国之日渺渺无期。于是袁履登一狠心,决定出任伪职。
袁履登上任后不久,又兼任伪市商会理事长。此时,黄金荣在暗自庆幸,因为袁履登等人的上任,让自己免除了做汉奸的耻辱。黄金荣真的不愿做卖国贼。
第二节祸害难久存
在黄金荣的人脉里,还有一个人非常想帮日本人做事,这就是他的二弟张啸林。但黄金荣为什么不介绍张啸林做伪政府的高官呢?事实上,黄金荣是出于两个层面的考虑。一方面,他们是兄弟一场,加上杜月笙,他们是大名鼎鼎的“上海三大亨”,所以黄金荣不愿意让自己的手足兄弟沦为汉奸;另一方面,自从“181号”赌场开业之后,三兄弟之间就有争斗的倾向,张啸林对黄金荣极为不满,想取而代之,现在,如果将张啸林推荐给日本人,那他就极有可能爬到自己头上,上海的头牌人物就是张啸林了。正是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黄金荣决定不推荐张啸林为伪政府做事。
为此,张啸林对黄金荣更加不满,“八一三”之战打响之后,张啸林便带着家小去浙江避暑胜地莫干山别墅去享清福去了。临走之前,他将所有的金银、英镑、法郎和美钞全部存入国际饭店的地下金库里。
这莫干山的别墅前面已述及,他是张啸林建造起来送给卢永祥的。但1824年10月,卢永祥大军被孙传芳与齐燮元合击之后,便宣布下野。当天下午,他便带着何丰林、臧致平等人携大量金银财宝,乘日本轮船“岳阳丸”到日本消闲去了。上船之前,卢永祥让人把莫干山的地契和物品全部还给了张啸林。所以,莫干山成为张啸林避暑的最好去处。
坐在莫干山别墅里,张啸林就在盘算:“日本人哪天才能占领上海呢?我等着日本请我过去呢!”张啸林盘算得还算准确,三个月之后,日军占领上海的消息就传到全国各地。张啸林喜出望外,因为日本人已将他所有的财产保护起来。几天之后,日方谈判代表来到莫干山,提出邀请张啸林出山,稳定上海局势。张啸林大腿一拍:“好,我马上就动身回上海。”张啸林觉得,让他在上海独霸的时候到了,以后“三大亨”的第一把交椅就是张啸林了。
张啸林回到上海,首先与土肥原联系,两人经常秘密会晤。经土肥原介绍,张啸林又认识了日本军人永野修身,三人天天在华格臬路张公馆秘密交谈。到此时,张啸林便公开了与日本方面交往,他的门徒也纷纷倒戈,成为不折不扣的汉奸。
1939年,日本在中国土地上的攻势并没有受到正面阻击,但在后方,却遇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的沉重打击。在广大农村和山区,共产党组织人民在日军腹地进行敌后游击战,牵制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不断摧毁敌伪军的武器和粮草仓库,使日军前方战略物资紧缺。
眼看日军就已人心惶惶,日军方派人找到张啸林,请他组织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以宣扬日本“渴望和平”的伪政策。这一提出,正中张啸林下怀,他认为这是一门独揽生意的大买卖。但虽然是新主子,价钱还是要谈的,于是他开口道:“组织‘新亚和平促进会’是好事,但也难办,因为它需要大量经费。但既然是土肥原先生提出,我愿意放手一搏,但我想在英大马路大新公司五楼开个俱乐部,做烟、赌生意,这样可以分担一下经费,你能同意吗?”土肥原不假思索地道:“经费我们可以提供一部分,办公地址我们来选,你的烟、赌生意照样做。”两人说完,张啸林微笑着将土肥原送出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