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指了指窗外的行人,感怀地说:“世界那么大,都市那么大,留给自己的空间却是那么小,似乎现实生活中已经找不到或者根本没有诗意空间。所以年轻人、尤其是对生活充满憧憬的年轻人,都希望到藏地来寻找诗意的空间。”
“靠自由、靠思想、靠自己的努力活着,是他们的骄傲。”由于酒精的催化作用,泥流石越发显现出他那文青式的激动,“他们中间不乏才气冲天的佼佼者,他们是主流社会不予接纳的人,事业平台和官场上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所以他们必须进入一个诗意空间。而藏地就是这样一个轻松的、充满着诗意的空间。所以,他们来了!”
深圳老郭接着说。“正如这位老弟所说,藏地就是一个诗意空间。因为这里少有潜规则,无论穷富,藏族人在坚持信仰的前提下快乐地生活着。所以,像我们这些憧憬自由生活、鄙视不公平的人,也来了。”
接着,泥流石为大家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
曾经,
城市的霓虹,
厚重的烟尘,
阻隔了我们与星空的交流。
今天,
珠峰的峻奇,
纳木措的瑰丽,
还欣赏到满天星光。
我才明白,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在这块神秘的高原上,
触摸星空,
竟是如此简单。
良久,大家伙才从回味中解脱,纷纷鼓起掌来喝彩。
真的没有想到,泥流石并不简单。他有着深刻的思辨力和非常给力的文学认知基础。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不过是个兵哥哥、开车的司机,对生活对人文的理解泛泛,尤其是他对红红的追求,有点盲目,甚至不自量力。现在看来,我错了。相比之下,边勇浅薄许多。
此时此刻,其实我很想对他说,你身边现成有一块良田,要么你不想开垦,要么你的种子有问题。
犹豫很久,终是没有说出口。
原因在于红红,她是独生女,单亲家庭,从小跟着父亲长大。父亲独自打拼,创下一份家业,现在年龄大了,深感力不从心,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的身上,接班的事令她深感压力。所以,泥流石未见得能如愿以偿。
半天没说话的赵静开口说道:“一个让人生活的社会里,应该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无谓的顾忌。举止活泼、谈笑风生。他们大声地笑,从心底里快乐;他们毫无顾忌地哭,以图得到别人的安慰。他们喜欢议论,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不畏权势,堂而皇之地反对坏人坏事,同时也不吝惜发自内心的赞语。而且,同老朋友见面时,总是大声地喊叫,尽量摊开双臂跑过去拥抱对方。”
“你描绘的生活场景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所期盼的。”红红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过上这种生活?”
“现在、当下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诗人接口道,“我们不就坐在拉萨的酒吧里,端着酒杯,举止活泼、谈笑风生、拥抱对方、不吝惜发自内心的赞语吗?”
“是啊!”红红几乎是喊出来的,“还要反对坏人坏事,不畏权势!”
泥流石跟着起哄道:“还要不、不随地吐痰!”
“还要……”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大声地笑,毫无顾忌地哭!”
“哈、哈、哈、哈……”
“让我们为了自由……”
“干杯!”
藏地密码之仓央嘉措的尊贵与颠覆
玛吉阿米如蓝宝石样镶嵌在八角街的一个拐弯处,摇曳着雪域高原夜的气息、摇曳着对藏地伟大的诗人仓央嘉措的回忆与缅怀。
自然,我们的话题是围绕着玛吉阿米和藏地诗人仓央嘉措展开的。
“这是仓央嘉措的诗。”
泥流石指着玛吉阿米菜单首页上印的一首诗,说。
接着,他就轻声朗读起来: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
每当升起明月皎颜
那玛吉阿米的笑脸
会冉冉浮现在心田
……
大河中的金龟
能将水乳分开
我和情人的身心
没有谁能扯开
背后的凶恶龙魔
没有什么可怕
前面的香甜苹果
舍命也要摘它
……
泥流石在讲述仓央嘉措之前,用深沉的话语说,因为每每吟读他的诗句时,才能正视他存在着的生命印记,那些珍珠一样的诗句,将永远铭刻于后人的心中。因此,人们传唱仓央嘉措的诗句的时候更希望他还活着。
……
仓央嘉措出生于西藏门隅地区一座雪山下,这座美丽的雪山也被称为“香巴拉”。在藏语中,“香巴拉”意为“最后隐藏的处女之地”。
仓央嘉措出身穷苦,从小放牛,父亲信奉红教,母亲是一位善良的农妇。但是,美丽的地方、和谐自然的生长环境,赋予仓央嘉措敏感而温柔的性格,而门巴族人热情的天性,让他在内心之中渴望自由。
人的命运没有谁能说清楚。即便是伟大的历史,也不知道能把一个人的命运带向何方。
清康熙二十一年(藏历水狗年、公元1682年),西藏历史上发生了震惊人心的大事,五世达赖喇嘛圆寂!
而远在千里之外门隅一个小山沟里的一对夫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和这件惊人的事件联系了起来!
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第巴·桑结嘉措俨然成了西藏政教领袖,控制了西藏的一切权力。为了防止西藏内部发生政乱、牢牢地把握手中的权力,他四处派人寻找,终于在门隅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了达赖的转世。第巴·桑结嘉措的意图很明确,他要利用达赖转世这张王牌,和西藏上层阶级集团相抗衡、和蒙古汉王势力集团相抗衡,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命运使这对夫妇的儿子、一个只有十四岁懵懵懂懂的少年成为了达赖的转世净体。
冈巴拉达山脚下羊卓雍湖畔,按照藏传佛教黄教仪轨,在五世班禅罗桑益西的主持下,浪卡子寺院的大经堂里,第巴·桑结嘉措向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敬献了五彩哈达,行拜见礼。
从拉萨、日喀则等地前来恭迎转世灵童的高级僧官也都一一向转世灵童进行了参拜。
康熙三十六年(藏历火牛年),五世班禅罗桑益西和转世灵童在寺院的大殿举行了师生礼,亲自为转世灵童剃度,并面对着《显宗龙喜立邦经》磕头。正式为转世灵童起法名为普慧·罗布藏·仁青·仓央嘉措。
之后,五世班禅为转世灵童授沙弥戒。
沙弥戒又称格楚戒,受了格楚戒,就算是出家为僧之人了。作为佛教领袖的达赖喇嘛,受沙弥戒更是不可缺少的仪式。
五世班禅为仓央嘉措宣读了经书上所列的三十六条戒律,并逐条进行了简单的解释,仓央嘉措听完解释,宣誓受戒。
沙弥戒举行完毕,由班禅、第巴、政府大臣、各大寺院堪布签名发布文告。
文告内容很简单,大意是:
五世圆寂后,遵照他的遗嘱,暂不发丧。他的转世已受戒,并经大皇帝批准,是为六世达赖喇嘛。
兹定于十月二十五日在布达拉宫司西平错举行坐床典礼。
十月二十五日是黄教始祖宗喀巴的忌日,同时也是宗喀巴的生日。这一天是燃灯节。仓央嘉措身着艳黄色法衣,坐着八抬大轿进入拉萨,拉萨一片欢腾。
在司西平错大殿,那把无畏狮子大宝座显得格外高贵,宝座上,端坐着正式成为六世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似乎来得有点晕晕乎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在懵懵懂懂之中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身为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的转世活佛,戒律要求他从此不能再接近女人。
黄教是藏传佛教中唯一要求僧侣禁欲的教派,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个地位一般的黄教僧侣,遵守戒律是最起码的常识。何况身为黄教领袖的达赖喇嘛,更应当以身作则,作出表率。
但是,对于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来说,戒律似乎不那么重要,而自然流露出的那种人本之情——体会邂逅女孩是怎么一种滋味似乎显得比戒律更重要。假使命运还能够有第三种选择的话,相信他宁可一辈子与所爱之人厮守,在月夜时分看阴晴圆缺、在东山顶上看鸟飞兔走、在田间地头看时光流逝——如此平淡的人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缘历史没有创造这个选择,而是让这个惨绿少年阉割了自己的本性和情欲,斩断通往自由和向往的生活之路,于14岁那年进入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
从此,他的人生已经注定要奉献给宗教了。
然而,又是命运——这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向生活的另一个层面。
“在听仓央嘉措的故事时,我们不能忘记刚才提到过的一个人,他几乎是和仓央嘉措同时受到命运的折腾,在布达拉宫内外备受关注。他的名字叫桑结嘉措。”泥流石讲述着,把自己的感情都投入到故事之中。在这一点上,他和次仁老师一样。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把布局于藏地文化和藏传佛教中的密码一一破解。
清康熙八年,桑结嘉措当上了第巴。从那以后,直到五世达赖喇嘛圆寂的前三年里,桑结嘉措实际上掌握了西藏的政教大权。这是因为五世达赖喇嘛年事已高,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想到接班人的问题。可是让谁来接这个班呢?他想到了桑结嘉措。
桑结嘉措出生于拉萨北面一个叫仲麦巴的贵族家庭,叔叔就是赫赫有名的第二任第巴仲麦巴·陈列嘉措。八岁的时候,桑结嘉措就被送进布达拉宫,幸运地得到五世达赖喇嘛的一对一的培育,直到二十六岁时当上西藏地方长官——第巴。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对于佛学、文学、史学、诗学、天文、历算、医药甚至是梵文,都有着极深的研修,成为五世达赖身边为数不多的青年学者。
倘若桑结嘉措一心研修佛学,无疑可以以传世的学问成为藏传佛教史上著名的大德高僧。但是,又是历史这个东东作祟!历史似乎跟他开了一个严肃的玩笑,提供给他这样一个把握政治、玩弄权术的机会,并且还明明确确地告诉他——这可是个人人垂涎的机会!
这段历史变故,在现代人眼里看似乎很复杂,可是在当时来说,事情很简单。五世达赖自知年事已高,就尽量给桑结嘉措一些锻炼的机会,最终让他当上了第巴。五世的意图很明确,他是想在自己圆寂后,政教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实行平稳过渡,避免发生意外。
在布达拉宫的松格廊道的南墙上,镶嵌着一双五世达赖的手印。
五世达赖在晚年把权力交给了桑结嘉措,又担心他的威望不能服众,便按下手印作为心愿和指令,表示权力已经交给第巴,今后的一切政教事务权力都由第巴桑结嘉措代为行使,僧俗官员都要无条件服从。
在后来扩建红宫的进程中,可以说明西藏的僧俗官员对于五世达赖的尊敬与爱戴,因为五世的原因,他们对于第巴是服气的,可以说一切听命于他。
对于这样的局面,桑结嘉措心里十分安慰。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常常使他寝食不安——那个蒙古汉王也是皇帝亲自封赐的。换句话说,在西藏,能够和蒙古汉王相抗衡的,也只有伟大的五世。相比之下,他桑结嘉措执政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家蒙古汉王的对手。倘若让那个蒙古汉王拉藏汉得知五世圆寂的消息,势必以摄政为由,把五世的权力夺走,或者让达赖转世到蒙古贵族家里。那样的话,西藏的历史就会改写,布达拉宫也会易主给蒙古汉王,坐在尽握政教大权宝座上的人不是桑结嘉措而是拉藏汉!
还有,藏传佛教内部的政治环境似乎也不完全有利于桑结嘉措。
那时,黄教的势力虽说发展得很强大,可其他教派的实力也不容低估。藏区各个贵族世家都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力争让达赖转世到自己家中,难免不在藏区内部发生政变……
尤其是那个蒙古王拉藏汉,绝对是一个不肯听命于第巴的主。
康熙四十年,拉藏王子继任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成了拉藏汉。
拉藏汉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尤其对政治抱以热情,对西藏的政权耿耿于怀。况且,他凭借皇帝的支持,凭借固始汗传下来的特权,时时刻刻都在窥视着机会,一旦机会来临,他是要夺掉桑结嘉措手中的政教权力的!拉藏汉曾多次给康熙皇帝上疏条陈,指控桑结嘉措跟葛尔丹一样,野心勃勃,妄图致西藏于皇帝管辖之外;说他的父亲达赖汗的死是桑结嘉措下的毒;说六世达赖的放荡是桑结嘉措怂恿的,其目的是揽政教大权于手中等等。
在第巴桑结嘉措和拉藏汉争权夺利、兵戈相向的那些年里,六世达赖仅仅充当了一个作壁上观的角色。他对于第巴桑结嘉措和拉藏汉都没有好感。作为藏传佛教领袖,他心里十分明白,藏地的稳定与安宁所依靠的不是争权夺利、内部纷争不已,靠的是僧俗民众的团结——那种用信仰的力量去维护的团结。
可是,争权夺利的双方有谁把他的理念当回事儿呢?
所以,每当双方发生征战的过程中,或者为了某些利益而暂时平息战火签订协议、实际上仍然虎视眈眈的时候,仓央嘉措都会感到那种挥之不去的郁闷和孤独——当着他的面做出的那些让步和协议不过是一纸空文!事后,该怎么打仗怎么打,该怎么互相诋毁还是怎么去诋毁,谁也不让步!自己名义上是作为西藏政教权力的代表人物,而实际上只不过是第巴桑结嘉措手中的一个布偶,对于稳定西藏和民族团结起不到任何作用。既然这样,当这个达赖喇嘛还有什么意义?
毕竟,在骨子里,仓央嘉措是个浪漫的诗人。
一个有着诗人情怀的人,只有诗歌是他的情感、他的诉说、他的寄托和宣泄了。这个时期,他的诗坦白俏皮不加掩饰:
仅穿上红黄袈裟,
就能成为喇嘛,
湖上的黄毛野鸭,
岂不也能懂得佛法?
对别人背几句经文,
能得到“三学”佛子称号,
那么能说会道的鹦鹉,
是否也能讲经传教?
面对大德喇嘛,
恳求指点明路,
可心儿不由自主,
又跑到情人之处啦……
想她想得放不下,
如果这样去修法,
在今生此世,
就会成个佛啦。
(注:三学即戒学、定学、慧学。)
看得出,这些诗句是任性的、多情的、不理智的,骨子里和所有世俗较劲的。有一种一意孤行的决绝,分外的决绝,却又绝得在情在道。这就是天性,逆转不了的。
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向往自由的命运,如同蝴蝶必定翩飞于花丛中。
后来的事实证明,仓央嘉措最终只能成为藏地负有盛名的诗人,他所写下的那些浪漫的情诗在雪山冰峰上空传唱着,似乎在倾诉诗人渴望自由的心声。
应该说,诗人——才是仓央嘉措最精彩的成功。
仓央嘉措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
世间哪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或许可以表现诗人的矛盾心情。
“那时候,仓央嘉措内心满是年轻诗人追求自由的天性,实在难以忍受天天关在布达拉宫里诵经、默想、再诵经、再默想的枯燥的时光。所以他经常乔装打扮,从布达拉宫后墙的一扇小门溜出去,或在八角街或在布达拉宫下面的雪村,去找那些年轻的同伴们游玩。他们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地享受欢乐。”
如次仁老师那样,泥流石的讲述也是亦史亦诗,非常感动人。
这个时期,仓央嘉措邂逅了不少青春少女、成熟少妇和不良妇女,在享受爱的温暖的同时也碰过不少钉子。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时间里,仓央嘉措写了不少传世的诗歌供这些同伴们歌唱。
拉萨熙攘的人群之中,
琼结人的模样最甜;
合我心意的情侣,
就在琼结人当中。
你这终身伴侣,
若是负心薄郎,
头上戴的碧玉,
它可不会做声。
热爱我的情人,
已被别人娶走;
心中积思成痨,
身上皮枯肉瘦。
不仅如此,诗人还在游玩的同伴中,遇见了自己的童年同伴,来自琼结地区的少女达娃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