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隐藏或散落在拉萨小街上的酒吧、咖啡厅很是温馨,来这儿消费的人也都是些来自各地爱好生活的年轻人,钻进去,他们就像回到家一样,快乐自不必提。因为酒吧、咖啡馆里的每个人都很明白,他们在充分地享用生活享用快乐。
八角街就是这样一条成为拉萨文化符号的街。
好像拉萨所有的时尚酒吧、餐厅和咖啡厅都开在了八角街,加上大昭寺那巨大的诱惑力,在这条街上逛来逛去的内地青年大都是冲着它们来的。拉萨的酒吧、咖啡厅有种深含不露的魅力,可以带领疲倦、失望的穷人走出荒野的魅力。
拉萨这些酒吧、餐厅、咖啡厅的名字很美,光是想想就觉得有情调。像“亚宾馆”、“玛吉阿米”、“驴窝”、“边塞远景”、“马头行者”等等。在这些极具特色的以旅游为主题的酒吧、餐厅、咖啡厅、客栈里,不仅可以和来自四面八方的驴友谈天说地、品茗听歌、喝酒赏月,还能和驴友一起参加由客栈成立的越野俱乐部,一起探寻西藏秘境,领略和享受在路上的美感。
那天,是一个忽晴忽雨的日子。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突然暴雨倾盆,我们不得不钻进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避雨。咖啡厅很清静,四周弥漫着优雅的轻音乐和咖啡的浓香,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一边用吸管吮吸着冰咖啡,一边欣赏着街景。
我们钻进来的酒吧叫“怪牛沙龙”,是个茶、餐、酒、咖啡都经营的茶餐厅,是几乎所有有着藏地情结的年轻人的聚集地。这里是个洋溢着友善、温暖、随意、自由、平等、欢乐的地方。
服务生送来食谱,几乎没人翻阅,异口同声说只要啤酒。酒吧里光线很暗,几束迷离的灯光在旋转着、闪烁着。人们海阔天空地聊啊聊,话题很乱,但都是一些时尚的内容。人们来自五湖四海,男人、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喝过一杯后,很多人就相拥在一起。这似乎是种机缘,通过拉萨认识好多朋友,通过朋友获得许多快乐。
这样的时刻,大家共饮一杯酒。
酒喝多了,便有故事。
那位从上海来的老兄说,某君从外地调进上海当什么长,从不饮茶,便对办公室配备的各种茶具,如炉呀、壶呀、茶船之类的东西感到无用武之地而愁眉不展。有一次他从超市买来一盒土鸡蛋,突发奇想,取出炉子、茶壶和茶叶煮茶鸡蛋。你们想啊,用上千元一斤的茶叶煮鸡蛋,这个想法妙不妙哉?
从此以后,此君便以史上最昂贵的茶鸡蛋为早餐。
这位从河南来的老兄接着讲道,说到好茶这个事儿呀,俺就想起俺们那个处长。俺们处的那个处长好喝茶,可以说是个茶痴,每到一处便给人家讨好茶喝。这一天,就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不敢去纪委喝茶的人,那不算茶痴。俺们那个处长不服气,把胸脯子一拍,大声武气地说,俺就敢去!
说罢,真的去找纪委书记喝茶去了。
这下子可坏了!
有那么几个爱传小道消息的人到处去乱讲,说是某处长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哎哎,你们都知道啊,被纪委请去喝茶就跟那个香港的公务人员被廉政公署请去喝咖啡,那是一个意思。
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结果,这个消息越传越广泛、越穿越乱,传到最后,连人家纪委书记也都坐不住了,说是叫属下去查一查吧。这一查,不得了!查到某处长受贿几十万,送钱的人都是把钱塞到茶叶罐里……
上海那位老兄把桌子一拍,接口道:“这叫撒烂污。虽然费尽心机藏藏掖掖,但总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诗人李维说:“这个故事有点意思,该是叫人以超然之心阻击欲望吧!该是叫人在大红大紫的时候,存上些许恬淡之心吧!”
泥流石说:“藏族谚语说,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滚不回去,贪官污吏的本性收不回去。”
“哈哈……”边勇讥讽地笑道,“这哪里是藏族谚语?是你自己编的吧。”
泥流石嘿嘿一笑:“那……你也编一个给各位听听?”
边勇怔住。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泥流石很得意,嘿嘿一笑:“听着啊,再给你说一段啊!藏族谚语说,糌粑要嚼着吃,言语要想着说;长短要丈量,真假要辨别。”
边勇被泥流石挤兑得有点难堪,但他到底不愧以脑子快著称,接口道:“藏族谚语说,糌粑口袋是缎子做的,里面的糌粑却是豌豆磨的。”
PK藏族谚语,泥流石当然不虚边勇,他针锋相对对答如流:“老牛的肉有嚼头,上年纪人的话有听头。”
边勇愣了一下,脑子在飞快地转呀转。一时语塞。
泥流石不依不饶,说:“迈左脚也要等右脚落地。是不是?学习藏族谚语,不是十天二十天的事情。你懂吗?小子!”
边勇急得张口结舌,急赤白眼,愣是想不起说些什么藏族谚语来回击泥流石。
泥流石更加得意,说:“你还想跳?鸡再跳还能跳断梯子?”
边勇终于想起了一句,赶紧说:“你是没麦穗儿的麦秆长,没知识的人自视高!”
泥流石还想接口还击,红红大声武气地阻止他俩:“打住、打住、赶紧打住!”
接着,红红只和他俩说:“你们俩真是的,热情显现得太早,花儿却开得太迟;缘分薄的情人啊,相逢总是南辕北辙!”
河南那位老兄把大拇指一伸,风趣地称赞道:“不得了、不得了!你们连争风吃醋都引用藏民族经典的谚语哪!可见你们的考察是成功嘞!成功嘞!”
上海那位老兄接口道:“关键的问题是,他们说的全都在理上,蛮有哲学意味的嘛!这叫命定桃花劫,逃是逃不掉的。了不得、了不得!”
诗人吸溜了一下鼻子,悄声对我说:“回去以后,咱们举办一个藏族谚语大PK,怎么样?”
“唔……这个主意不错,”我点头称是,“那样的话,我们这个团队又可以相聚在一起了。”
这两天,我已经在考虑返程的问题。大家伙可能由此分手,再见亦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子酸楚,不是多愁善感的那种,而是那位西藏老兵与那条皮带之间的纠结。从杭州出发至今已月余时间,这一路经历的所有、所有,不是一句“再见”能割舍的。
诗人李维看着我,表示明白我的心理。
他说:“佛教词典里没有永别一词,那是因为生命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世上。假如我们还能够在某处相逢,分别何必悲伤?”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不想走,其实多想留。”
稍停片刻,我又说:“但在拉萨、在八角街上的一家酒吧里、在这样一个有雨的时间段、在这样一个迷醉蛊惑的傍晚,接下来的事,如果不发生,似乎才真的不可思议。多少年压抑的内心,都要在今晚找一个出口;多少年的浮躁,都要在今晚寻求一个值得信任的托付;多少年的空虚,都要在今晚填满;多少年的一遇,都要在今晚舒展延伸。”
诗人对我说:“把酒吞下去!给自己一点勇气一点空气一片阳光一个疏解吧——在这样一个酒醉心迷眼花缭乱的夜晚,不闹出点男女寻欢之事,之前的期望岂不把人苦死?想想这些从天涯海角赶来藏地的男女,不就是为了一场荷尔蒙失调吗?审视我们的人生,无数的人擦肩而过,有谁伴你又一程?经历岁月久,得遇知己难;感谢入藏知己,敬你一杯美酒。”
那天,我们大家一致认为,拉萨最有吸引力的当数玛吉阿米餐厅。
玛吉阿米——八角街东南角上很普通的一家餐馆,黄色的小楼,外表如许多普通藏式餐馆很相似,但门庭上悬挂的木质雕刻却格外引人注目,像是隐藏有很浪漫的故事。尤其是在这谜一样的藏地。玛吉阿米的装饰呈现出既古朴又混杂有现代元素的风格,带有浓郁藏式风的墙壁上,张贴有极时尚的现代挂贴画。墙角的书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关于西藏文化、地貌、人文、传说的书籍。
玛吉阿米最具特色的除了美味的藏餐、酥油茶、咖啡之外,就属那几十本之多的留言本了。厚厚的、各色封面的、各样包装、大小不一的留言本,就随意摆放在桌子上、沙发上或拿在客人的手里,它们一直被人们传看着,续写着,增加着。据说,这家餐厅已经开了二十多年,经营本店的老板用驴友写下的日记出版了两书。
楼下吧台后面老板的模样让人想起八角街转经的藏族青年,敦厚、诚恳、黑黑的脸上堆着微笑,藏风浓郁,但点缀着现代都市青年的时尚。
从风格上去分析,玛吉阿米的装饰风格是混搭的,西方咖啡厅的外观加上浓郁的藏式风格。一层是快餐、喝茶的区域,包括炒饭、糌粑、红茶、绿茶和酥油茶。客人以内地的居多。二层是咖啡区,咖啡的种类几乎写满两页纸。座上满是栗色、金色头发的外国游客。
第三层是用帐篷在平台上搭起的,三面透风,坐于其上可以观赏到八角街滚滚人流。爬满绿色植物的外墙壁遮掩了现代餐厅的风格,色彩斑斓的藏式风情基本替代了原有的情调。
玛吉阿米餐厅经营藏餐,也兼卖咖啡、酥油茶,应该是间具有藏族风情的茶餐厅。玛吉阿米在山友驴友中的名气很大,和八廊学、藏式旅社、亚旅社、东措青年旅社、吉日、雪域、驴窝齐名。基本上去过拉萨的山友驴友都知道它,并都去它那里吃过饭、喝过咖啡及酥油茶。
玛吉阿米是山友和驴友聚集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结识很多异乡朋友。在这里,无论你是哪里来的,也无论是男是女,是单身还是结伴,只要互相一打招呼,便成了朋友;坐下一聊,便有说不完的话头。“休闲”一词的含义在这里体现得最为充分——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在拉萨的几天里,我们几个每次都要步行到它的二楼咖啡区,找一个舒服的位子,叫一杯咖啡或叫一杯啤酒,在那里坐到夜深。
当然,不是那种傻傻地干坐着。
我们会在这里结识几个新朋友闲聊,也会把书架上的书刊杂志浏览一遍。往往,夜色渐深,虽说酒吧里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里面的气氛却越来越祥和温馨,像冬季里拥着厚厚的被窝慵坐在床上那样。
玛吉阿米位于八角街的最佳街角,山友驴友起家的老板的气场和感召力——所有这一切加起来,玛吉阿米真是不火也难。
我们几个坐在玛吉阿米咖啡厅楼上敞开式茶座上,细细地品着酥油茶,背景音乐就是《玛吉阿米》,但凡这段音乐响起,那种洋溢着仓央嘉措诗歌扑鼻的美妙韵味就会在身边缭绕。
这时,我突然发现,当你平心静气时,突然豁然开朗——所谓闲适,就是自由与放松、行动和思想上的完全放松和自由。当然,这里所说的自由是建立在道德水准上的,否则就是对这块神秘的高原的亵渎。
可我在藏地、在拉萨的玛吉阿米和另外几个酒吧咖啡厅餐厅、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找到了答案。
看来,心情郁闷压抑的人都应该选择到拉萨来,在八角街上走上一走、到玛吉阿米坐上一坐,来寻找一份轻松、寻找一份希望、寻找一份宽慰、寻找一份情调、寻找一份感觉,一份带着强烈感性色彩的纯洁无邪的感觉。
仲夏的骄阳没有要减暖的意思,手中的咖啡杯已续过两回,一地的瓜子壳,满烟缸的烟蒂,徐徐腾升的青烟;思想开始跳跃,舌头搅动灵感,山南海北云天雾地的聊天让人欲罢不能。
聊天的话题是无序的,哪儿说哪儿了。
边勇说:“每年考公务员的人多如牛毛,一个名额往往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去竞争,图的就是工作压力小、铁饭碗、吃香喝辣。这次回北京,我就开始准备当公务员。为这事儿,我老爸花了不少工夫,给我找了不少关系。”
大家无语,半晌没人回应他。
泥流石开口道:“说的也是。你小子投胎投对了,有这么一个好爸爸,少奋斗多少年。再者说,抬眼看四周,吃香喝辣的大有人在,你小子心里能平衡吗?”
边勇回击道:“我看你这叫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
泥流石说:“我靠自己奋斗,光明磊落,一点不心虚。你能跟我比吗?”
我连忙拦住他俩。“来、来、来,喝酒、喝酒。”
稍停片刻,山东来的林峰侃侃而谈:“有一位叫多吉钦措的藏传佛教活佛在微博上说,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妄想和执著到处乱跑;人们成了意识的俘虏,和无明成了莫逆之交。无明,就是无所事事。说得多好啊!你看看,街上闲逛的、商场里闲逛的,我们不禁要问,这世界怎么有如此多的闲人?”
广东的阿辉接口道:“国人一向拥有一个隐遁的传统,不问世事。乍看起来很是消极。但是以我多次入藏体会来讲,这恰恰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种,从主流的价值追逐里面稍稍缓一步、稍稍松口气的正确方法。它具有耐人琢磨的哲学精神,供人玩味。一旦弄明白了,人真的是轻松了。接着推导下去就是,人轻松了,会显得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人逛街逛商场,自然显得人多了。”
“我认为市场是正确的。”边勇说,“可是这种正确瓦解了太多的人生想象。当一切都在消费欲望的平面上展开。而‘蒜你狠’、‘豆你玩’、‘添加剂’、‘毒胶囊’之类的玩意儿一天一天逼得你无处藏身。精神层面上,中国文艺领域罕见的‘批判现实主义’距离我们越来越远,远到不可触摸的地步,人也就不再去想象什么天下春秋了。”
“不过,这些年来,事业平台和官场已经形成一个无形的关系网。”深圳来的老郭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各级领导、包括党政领导,甚至在教书育人的大学里,托关系拍马屁、行贿受贿,几乎成为家常便饭、潜规则。从入党到提干,从提薪到签合同,甚至从入托到上学,从命案到卖淫嫖娼,简直无事不托关系。有失身份,无所顾忌,全然无视社会的公平性以及他人的利益,令人经常感到社会的公平性在歪门邪道面前的软弱无力、苍白失色。”
次仁老师呷了一口咖啡,感叹道:“看看街上潮水一般芸芸众生吧,他们生活在堪称世界第一脏的环境里,汽车尾气、空调器的排放、不洁饮用水、重金属污染、地沟油、高价药品、食品添加剂,加上自卑感、浮躁感、红眼病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断地折磨着中国人。还有,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圈套,丢了饭碗。人与人之间的排斥与竞争,把中国人搞得身心疲惫,人人自危。”
山东来的林峰说:“无论是腐败还是腐败催生的潜规则,都具有很强的渗透性和扩散性,久而久之,腐败开始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成为人人都要去适应的生活方式,甚至成为社会中一种被人接受或者默认的价值观的时候,社会的公平性就荡然无存了。”
“无力感,是那种无力感所致。”林峰说,“生活在物质高于一切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忧虑社会的分配不公、忧虑自身安全、忧虑环境恶化、忧虑能源耗尽无序竞争等等问题、向往着物质享受却受制于各种压力……
泥流石截断林峰的话头,说:“然而,也正是因为要面对这些问题,现实的人们拥有了比前人更丰富的理想。人们呼吁绿色生活、期待回归自然、幻想自己能够摆脱所有约束,成为可以掌控自己生活的主人。”
次仁老师接着泥流石的话,继续感叹道:“人们虽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知识去应对各种困境,但是却从未把知识应用到实际的生活中去。比如冰川知识。有谁把冰川和自己的饮用水联系起来?有谁把冰川和头上的星空联系起来?又有谁把冰川和心中的道德准则联系起来?”
“哎!依我看哪,大多数人或许不是天下大好人,但也不都是坏人。他们虽然身心疲惫、受尽折磨、庸庸碌碌,那也是为了生存嘛。”红红摇晃着酒杯,打量着动荡不已的液体,低声说。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家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