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拱站上城墙的那一刻,接到上谕的喜悦少了许多。只见对面北梁的营地中突然多出了许多庞然大物,每一辆均由数十人推动。
赵拱身经百战,自然识得这是抛石车,只是这么大、这么多的抛石车却是第一次见。赵拱凭目测和经验,估计每辆投石车就需要拽手近百人,射程在二百步以上。
北梁以铁骑建国,攻城器具一直是短板,不想此次入侵中州,却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怕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了。这时,赵拱昨晚派出的斥侯来报,泛河已经冰封,舰船已无法出战,只怕仅需数日,北梁铁骑尽可从容渡河、兵临城下。
赵拱深知泛河再无天险,当下命令水军弃船入城,并让部将冯少师尽迁城外居民,焚其房屋,坚壁清野。盘城与舜城互为犄角,赵拱又加派五千人马,由部将朱高友统领,增援盘城。
严湛到达舜城城外的时候,房屋已经焚尽,仅余渺渺白烟,想来是因为雪后屋顶茅草的湿气较重,才能形成冲天的烟柱,让人误以为是狼烟。
赵拱带着赵文和众将在城门迎接,赵文只见严湛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头顶顶凤翅银盔,身着龙鳞银甲,配着一袭白色战袍,愈发显得雍容华贵、英气逼人,不由心生亲近之意。
赵拱正欲上前施礼,严湛急忙下马,双手托起道:“将军为国镇守北门,殚精竭虑、夙夜操劳,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琐节。”
赵拱喊过赵文,道:“快来见过宣王殿下。”赵文不由一阵失望,心想原来不是惠王殿下,那他便不是表哥了,当下也深施一礼。
严湛说起狼烟的事情,赵拱面带尴尬,道:“想必是焚烧茅屋产生的烟雾,微臣虑事不周,不想给陛下造成困扰。”严湛确认赵拱未燃狼烟,当下便令一名斥候快报严祈。
一个时辰后,严祈到达舜城,只见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衍,旌旗招展。赵拱带领将士跪拜,舜城内外山呼万岁。
赵拱将帅府腾出,作为暂时的行宫。严祈用过晚膳,便急诏严昂、严湛、袁乘风、赵拱等到大殿议事。赵拱首先介绍当前形势,按照目前的天气状况,预计两日后泛河冰厚将达一尺,届时天险尽失,北梁铁骑将兵临城下,决战一触即发。
“爱卿为国守关,深谙敌我双方态势,除严昂所辖御林卫、严湛所辖骠骑营之外,三军尽付爱卿,与北梁决一死战。”严祈说完,唤来秉笔太监王朝忠,正待让人磨墨,只见从后面出来一位青衣小厮,径直来到严祈身畔,一番耳语。
严祈含笑颌首,待那青衣小厮退下后,又道:“此番与北梁决战舜城,孤望三军争先,诸将用命,立大功者,不论品级出身,皆可封侯,邑千户。”王朝忠体察圣意,秉笔直书,并加盖玉玺,昭告三军。
赵拱退出后,心神稍安,有了严祈交付的倾国之兵,尽可与北梁一战。只是觉得那青衣小厮有些奇怪,虽然身着男装,但身材婀娜,顾盼生波,明明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严祈回到卧房,那青衣小厮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道:“陛下鞍马劳顿,应该早点歇息才是,却与朝臣商议这么久的战事。”
严祈一把拉过那小厮,拥入怀中,双手不安分地游走起来,笑道:“只怕是爱妃耐不住了吧,这次就算了,下次万不可再抛头露面。”
这小厮正是严祈最宠爱的杨长使,严祈怕携带后宫佳人远征,惹得将士议论,故此让其女扮男装,掩人耳目。
杨长使娇喘吁吁,粉拳却不住地落在严祈的胸口,撒娇道:“陛下你坏,又取笑于我。今日张长景送了新炼的金丹两枚,臣妾只是想让陛下早点服用,缓解旅途劳顿之苦,在与北梁之战中扬我中州雄风。”
严祈笑道:“只怕你想孤早点服用金丹,今夜大展雄风、龙马精神吧?孤也有些好奇,这次中州与爱妃故国交战,不知爱妃心中作何感想?”
杨长使是北梁人,长得千娇百媚、顾盼生情,原由北梁国送与上虞国主林奉节,但林奉节年老体迈,心尚且有余,奈何力有不逮。一年前,林奉节为求与中州联姻,将杨长使献与严祈,后丹阳公主嫁与上虞太子林弘景。
“臣妾得陛下宠爱,深浴圣恩,更何况北梁犯我边境,咄咄逼人,自然盼着中州得胜。陛下如此问,难道是信不过臣妾吗?”
严祈没有答话,拿过盛放金丹的匣子,刚一打开,只觉馨香扑鼻、沁人心脾。杨长使是北梁人,若是石韦直接赠与,严祈心下自然有些忐忑,但想起杨长使的千娇百媚,倒也觉得应来者不拒。
杨长使身材曼妙,凹凸有致,更奇的是玉体凛冬暖若炭火,盛夏则温润如玉。严祈得到杨长使,方知林奉节的苦处,但即便是自己,面对这天生尤物,也深感力不从心,幸而寻得方士张长景,不时贡奉金丹,才能龙精虎猛。
杨长使用芊芊玉手,小心翼翼地拿出金丹,送至严祈唇边。严祈甫一吞入,便觉丹田热气翻涌、心神激荡……
真如赵拱预料,两日后,泛河冰冻已近一尺,北梁铁骑正在向河边集结,严祈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见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尤其令他心惊的是庞然大物般的抛石车,有近百辆之多。
严祈年轻时随父征战,知道抛石车是攻城利器,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发射时声如雷霆,气势万钧,很容易造成敌方心理的溃败。严祈见北梁战备如此充分,深知一场恶战无法避免。
北梁统帅文武骑在马上,与众将检查渡河准备情况。若非石韦严令,文武实在不想在这凛冬时间渡河攻城。北梁虽然是苦寒之地,但那种寒冷是干冷,而舜城的冷是湿冷,经常有海风吹来,仿佛能刺进你的骨头里。早晨起床,文武内心都极不愿意触碰冰凉的剑柄,好像刹那间能将手冻结在上面。
文武知道,渡河后,便是一片数十里的开阔带,凭着北梁铁骑和诸多攻城利器,舜城随时都在攻击范围。只是舜城外围,民居尽皆焚毁,搭造的临时营寨难以抵御这隆冬寒夜的凛冽。若不能短时间内攻下舜城,只怕军心浮动,将士思归,即便是自己,已经开始怀念家里的热酒暖床了。
严祈回到行宫,即刻召集严昂、严湛、袁乘风、赵拱及诸将议事。待众将落座,严祈正色道:“今日孤与赵拱将军巡城,只见磔梁势盛,正在向河边集结,只怕不日便将渡河,诸将可有应对之策?”
当下议论纷纷,策略繁多,但总结起来,多数坚持“守”为上策。严祈虽知磔梁铁骑雄霸天下,只是不曾想诸将如此惧怕短兵相接,难免长了磔梁的士气,灭了自己的威风,不觉神色黯然。
赵拱似乎有所觉察,起身道:“陛下,北梁拥数万铁骑,在这平原之上,可以以一当十,步兵难以与之抗衡。末将看来,若想与北梁一战,非凭高城深堑不可。幸而舜城、盘城经过多年经营,已是深壁固垒、坚如磐石,且二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况且北梁渡河后,只能顿兵坚城、背水列阵,实是犯了兵家大忌。目前,泛河冰封,北梁仍有退路,但若我军坚守舜城、盘城三月,随着冰消雪融,北梁军心必然浮动,必可一战定鼎。”
诸将尽皆复议,唯有严湛起身道:“若依常规,将军此计自然可行,只是此次北梁攻城器械精良,特别是那投石车,近乎百辆之多,如任由北梁渡河架设,再辅以强弩,只怕舜、盘二城将一片狼藉,能否守住三月尚不可知。”
严湛话音刚落,袁乘风便随声附和,诸将中亦有少数颌首赞许,皆言投石车对士气打击极大,若不能在开战伊始振奋军心,只怕投石车一经发动,便自乱阵脚,难以再与北梁抗争。
赵拱道:“宣王殿下所言似有道理,只是北梁势大,铁骑更是纵横天下,谁人可以直撄其锋?而且据末将所知,宣王殿下所统领的骠骑营可以说是中州骑兵的全部家当,也不过是区区数千人,而且大多是轻骑兵,如何能与北梁的重骑兵抗衡?”
众将一时默然,严祈亦深知就目前情况而言,依托高城深堑以拒磔梁铁骑,无疑是下策中的上策,但仍有不甘,殷切的目光不由地投向严湛。
“北梁铁骑虽强,但并非毫无破绽,中州轻骑虽弱,但胜在机动灵活。儿臣愿亲率骠骑营将士,直撄其锋,恳请父皇恩准。”
“不准,湛儿你初次出征,不知战场瞬息万变,岂能如此草率行事,何况兵家之事,不若儿戏,却是以性命相拼。”严祈虽知严湛文韬武略,但听闻他要与磔梁铁骑一战,心中也未免打鼓。
“父王,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必挫北梁锐气,振我中州雄风。”
众将虽未言语,但心下觉得宣王严湛未免托大,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夸夸其谈便罢了,何谈立军令状?没经历过浴血,怎知战争的残酷?但仔细想来,宣王岂是寻常人可比,即便立了军令状,若败今上也未必会加罪与他。
一直沉默的惠王严昂突然道:“父皇,既然三弟有此雄心,不若让其一试,若能旗开得胜,自然扬我中州军威,振奋三军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