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然一痛,是那种绞痛。我盯着那幅速写。那是蓝菲。蓝菲拿着一本书,坐在草地上,正聚精会神地看书。一头飘逸的长发垂到肩上。我记得那天我刚从教室出来,见到蓝菲在草地上看书,于是偷偷地坐在不远处,给她画下了这幅速写。当时她看书太入神了,根本不知道我在给她作画。待我将速写拿到她面前时,看得出她很喜欢。她说:“这幅速写送给我吧?”我说:“不行,我要留着它,天天看到它,天天想起你。”
陈莲见我不回答,于是一笑:“你女朋友?”
我说:“不是。一个……朋友。是朋友。”我这么说着,我的心又痛了。朋友?一个朋友可以让你这样心碎吗?一个朋友会让你消沉这么久吗?女朋友?可是她在哪里?她真的很爱你吗?如果她爱你,她会不辞而别吗?她会将你晾在枯燥的日子里,任你思念得肝肠俱断也不给你一点讯息吗?
陈莲说:“其实以前我很喜欢画画,当时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名画家。”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考艺术类专业呢?”
陈莲说:“后来我放弃了,是我爸爸逼我放弃了。”
我问:“为什么?”
陈莲说:“我爸爸说,画画有什么前途?你画的画能当饭吃?能换大钞票?他将我的画具全部扔了出去。当时我哭了。那年我十二岁。后来我就再也不画画了。我知道爸爸的发火是有缘由的,那天他下岗了。他心烦。妈妈没有工作。他下岗了,我们的经济来源没有了。我们家的生活很难过下去了。爸爸后来整日借酒消愁,成了一个酒鬼。为了生活,妈妈出去摆摊卖菜。我十三岁的生日,这个生日我永远记得。以前我生日的时候爸妈都会给我买生日蛋糕。可是我这个生日的时候,妈妈翻遍了整个家底,结果发现家里只剩下两块钱。妈妈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一个面摊上,给我买了一碗面。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我吃。我当时哭了,泪水叭嗒叭嗒地掉到碗里。当时我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盯着远方,仿佛正在将过去的日子一点点地翻出来品尝,就像翻开一本发黄的日子本,将每一个文字都嚼碎。
我说:“那,那你现在学的是什么专业?”
陈莲说:“外语。”
我说:“我真的看不出你经历过这么多事情。”
陈莲一笑,那笑是很苦的,又有点自嘲成份在里面,她说:“也许你会奇怪我家这么穷,而我却穿很昂贵的衣服。女人是要打扮的,只有打扮才会令人喜欢,自己也才能找回自信。但是我的钱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我做了三份家教,有时晚上还去做服务生。那天晚上我们去的那家歌舞厅,其实就是我经常做服务生的地方。”
我默默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莲说:“我跟你讲这些,你会觉得烦吗?”
我说:“当然不会。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这说明你把我当朋友。”
陈莲说:“朋友?好,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我说:“我们是朋友。”
陈莲说:“那我就再跟你这个朋友说说话。闷在心里,挺难受的。家境贫困了,亲戚朋友也就很少往来了,还受尽了白眼。我经常看到妈妈哭泣,那是因为她向亲戚朋友借钱,而没有人愿意借。妈妈对我说,阿莲,将来你要争气,一定要争气。我说,妈,我会的。别人都说老天是公平的。可是你觉得公平吗?有人一生下来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有的人却必须在贫困中挣扎。比如说黄露露吧,她可以整天无忧无虑,出门就打车,经常带朋友去最豪华的酒店吃饭,买几千块钱的衣服眼都不眨一下。而我,必须辛辛苦苦地做家教、做兼职,甚至到歌舞厅做服务生……你会因为我去歌舞厅打工而看不起我吗?”
我说:“我不会。每个人的人格是平等的。”
陈莲说:“别人都说就算穷,也应该有骨气。这些都是骗人的话,穷了,也就没了‘骨’,只有气。你能够骨头硬吗?你硬得起吗?你敢不高兴就对老板吼‘我不干了’吗?不能!你挨骂就得忍着。你就算有气,也应该忍着。这叫忍气吞声。人需要钱。有钱了人家才会对你恭敬。”
我陷入沉思中。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安慰她?她不需要安慰;鼓励她?我想她更不需要鼓励。她已经吃透了一种“理”,她自己会奋力上游。
黄露露的话再次响在我的耳畔:“有钱人会比没钱的人过得快乐。”也许真如她所说,这是她的体验。她体验过了才能这样说,她也有资格这样说。可是我不知道这些。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拥有爱情。
四
每次上课黄露露都习惯坐我旁边,心情好的时候她会不停地让我陪她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对什么事情都不理不睬。
坐在黄露露身边,我心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也许这是一种“压迫”感。有时候我很想摆脱这种“压迫”,可这种“压迫”就像我的影子,总是跟着我。
那天下午上水粉课,黄露露将画架搬到我旁边,说要跟我在同一个角度作画。正当我画得入神的时候,她忽然轻轻地推了推我。我问:“干嘛?”
黄露露对我微微一笑,这笑很暧昧,甚至让我感觉带有一种挑逗性。她的笑使我脸发烫。我用眼睛的余光偷看黄露露的表情。我希望她不要发觉我的羞涩。可是她的眼光正盯着我,是那种火辣辣地眼光。我知道我羞涩的表情让她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