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突然来访,像一枚炸弹投入我心,顿时激起片片涟漪。
这样的天气,乍暖还寒,而阳光却是明晃晃的,打在他的肩上。他黑了,也瘦了,看起来却坚实了许多。“还好吗?”只轻声的一句问候,却让我心里百转千回。
苏谨朋,苏谨朋!这个曾在我的生命中闪耀光亮的名字顿时在心里萦绕开来。
“怎么会是你?”一时间,千言万语只换作这一个简单的问句。
“回来找个朋友,顺便来看看你。”他说。
“哦,那见到你的朋友了吗?”
“还没有。”他笑,“下飞机后,让出租司机随便开,然后走着走着就到你这里了,你瞧,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你多么地幸运。”
我也笑,“那是真的幸运呢。”
说完,突然一阵尴尬,我们甚至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风扬起我的一头长发,他突然伸出手来,顿了顿,却又僵持在半空中,然后自顾自的又把手收回来,双手抱拳,“嗯,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我说。
他慌乱地伸手指了指,“头发,恭喜你的头发长那么长了。”
“可我已经想把它剪掉了。”
“那太可惜了。”他说。
尴尬,又是一阵尴尬。然后,我微笑,想以此来化解我们之间的那份尴尬。他指指门框,“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哦,请进。”我闪身。
“你的礼物,我已经看过了。”坐定后,我对他说。
“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你。”
“不用。你喜欢,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还是谢谢你。”
“都说不用了。”他突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我,“我们,为什么变得那么不自然?”
我用力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的,时间和距离真的能消磨掉一些东西,那些曾经熟悉的,曾经于心不忍的,曾经闪耀过光亮的,都被时光磨去了棱角,然后是突如其来的陌生,彻底的陌生。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心里的那个人突然回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我不敢想象。
隔壁的女人来送粥,几天来,她一直坚持给我送粥,我的感冒也因饮食的规律而好了许多,对此,我充满感激。
见到苏谨朋时,她先是愣了愣,而后笑了,“你好。”她对他说。
他望着她,他说,“你好。”语气淡淡,但他的眼里分明写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天,气氛总算有所缓和。他谈他在一处小地方的所见所闻,她说她在旅行期间的人文趣事。而我,分明已经感觉到,他们所说的,应该是同一个地方。恍然明白,原来感情是不可以三个人的,感情不是因为人多而绚烂,三个人的爱情永远无法和谐。
苏谨朋走后,我问隔壁的女人,“他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流浪画家,对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我不会抢走他,你以后不必再每天送粥过来。”
她用力摇着头,“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感情的事不可以强求,想要照顾你,除了想帮他了却一份心愿,我也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
“他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吗?”我问她。
“不知道,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与他无关。”
“以后,不要费力为我做这些了。”我说。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说,“我也该学着自己来面对一些事情了,你们给我的太多,而我能回报的却少之又少。”
她轻抚我的头,“没人要求你回报些什么,照顾好自己,就是给爱你的人的最好回报。”
我低着头,用力抠着自己的手指甲,面对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女人,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那一瞬间却突然怅然若失。
隔壁女人给我讲了很多关于苏谨朋的事情,才发现,认识他这么久了,我对他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甚至不如一个在旅途中邂逅的陌生人。也许人们往往如此,很多事情不能对亲近的人诉说,却可以对过路人倾诉衷肠。
她说,“他那一年意外邂逅穿套装的女人,女人年长他很多,却直言喜欢他。帮他出医药费医治对他而言如母亲一般重要的女人,再出资帮他开画展,把他从一个小小的穷酸画家的窘境中解救出来。而这些,只需要他做一件事——爱她(穿套装的女人)。开始,他也对她百依百顺,虽然不爱,但仍然充满感激。试着接受她,为她做她所需要的一切……”在说这些的时候,隔壁女人的神情悲伤极了,仿佛她理解他的一切悲伤和痛苦。我只静静听着,想到自己当初听到这些时,并未像隔壁的女人这样为他悲伤成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认识她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她只是悲痛地摆摆手,说,“我没事。”然后继续往下讲:“女人在这座城市里精心挑选了一座别墅,租了下来,为他。开始的他,是有些感动的,决定放下自尊过来与她同居。谁知,到别墅的那晚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恰巧遇到一个女孩儿,而那个女孩儿竟是他曾一见钟情的姑娘。一时间,他既欢喜又惆怅,喜的是,多少个日夜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得以相见的梦中情人竟再次出现在眼前。悲的是,他却即将要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一个自己根本不曾爱过的,老女人的怀抱。”
仿佛如鲠在喉,我说,“别再说下去了,我突然有些难受。”
“好,那我只说结局,你还愿意听吗?”
“好吧,你说。”我手抚自己的胸腔,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
“那次,他来找她,在门口听到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对话。原来她早有老公,不仅如此,他竟并不是她的第一个偷欢者。他在门外听她对另一个男人说,‘一切不过是场游戏,养你,就要遵守游戏规则,我寂寞了,你来。我厌倦了,你走。谁都不能左右谁,谁也不能改变谁,这是规则。’他听着,突然就暴怒了,冲进房间问她,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她却笑得冷冷:‘你以为你有什么不同?’他转身离开,终于懂得,那么久了,自己不过是女人排遣寂寞的工具。”
“他原本可以不选择这种生活的。”我说。
“是啊,”她说,“可是当你身在故事中时,怎能预测到故事的结局?”
我无言以对,我沉默。
送她出门的时候,我问她:“你还爱他吗?”
她歪头看着我,“你说呢?”
“他是个好男人。”我说。
“我知道。”
“你也是个好女人。”
她笑,“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祝你们幸福。”
她一蹦一跳地下了台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然后,大步向前。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背对着我招了招手。她的笑声随之遗留在风中……
我打电话给小辫子,告诉她,苏谨朋回来了。她好像并未感到惊讶,只冷冷地“哦”了一声。
“你在忙吗?”我问她。
“有点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刚刚哭过的样子。
“你没事吧?你哭了?”
她忙解释,“没,没有,只是最近变天,有点感冒而已。”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敷衍的理由,但我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好好休息,”我说,“中国文坛还指望你发扬壮大呢。”
她低声地笑着说,“好”。却笑得十分言不由衷。
挂了电话后,我上了楼,把房间里的一盏小台灯点亮,摊出十指,看它们在灯下的影子。我曾多么渴望那个男人来牵住这双手,而如今,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心满意足,哪怕只是人群之中一句轻声呼唤。隔壁的女人说得对,如果在故事中能预先知道故事的结局,那么我们便不会上演那样的故事。如果早知道他会离开的如此决绝,我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那些令他伤心的事情。可惜,生活不能倒带,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