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为自己的身世和马莉院长的病而困扰时,隔壁的女人回来了。
别墅前清脆的一个响指在眼前响亮地展开,她咯咯笑着:“嘿,你还好吗,小妖精?”
我转头与她简单相拥,“不是很好,但你看起来很不错。”
她扶起我的肩膀,看着我,皱了皱眉,然后伸出右手在我的眉心轻轻点了下,“这里,锁得太紧了,难怪看起来如此疲惫。”
我低下头,无法用一句简单的言语概括自己多日来的糟糕心情。
我把她请到别墅里,拿出软饮料给她喝,她看着我,突然就笑了,“为什么不是咖啡?”
我也愣住,对啊,为什么不是咖啡。想来,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喝过那种东西了。饮料是林季阳买的,他说软饮料比咖啡更有助于身体健康。原来,潜意识中,我也尝试着做一些改变。可是没用,生活在这栋大房子里,纠结在心底的永远是过去那10年的点滴片段。生活不是电影,我不能随意剪辑。
“跟我说说,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不快乐?”隔壁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捋着满头的金发对我说。
“很多事情串联在一起,我不知从何说起。”
“从最根本的说起,什么是搅乱你心情的祸根?”
“一个男人,一段离我远去的记忆。”
她看着我,神情平和而幽静,好像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事,“或许你该尝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去营造另一段记忆。”
我沮丧地摆了摆手,“我试了,可是没有用。无论跟谁在一起,我寻找的都是那一个男人的影子,我无法把他们当成独立的个体,有时候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并不是我的心上人,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和落差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
她轻叹了口气,“那个男人呢?你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呢?”
“走了。”
“走了?”
我倚靠在沙发上,“对,走了。不再理我,不再相见。”
“为什么?”
我突然不想再说下去,“太复杂了,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她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无论如何,你要学会放过自己。”
“我尽力吧,”我说。
我在五指沙发上蜷缩成一个句号,想到林季阳在临别时对我说,也许只有依靠时间和距离才能彻底地遗忘一个人。那么,如果连时间和距离也不能忘记那个人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将要带着那段回忆孤独终老?
“还是来说说你吧,”我对隔壁的女人说,“那位流浪画家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莞尔,“既是流浪画家,当然不会追随我的步伐。”
“那你呢?既然爱他,为何不随他而去?”
“爱不是单方面的,纵然我的攻势如何强大,依然不能代替他心目中留给另一个人的那一小块位置。那我何苦再为难自己?”
我笑,“你真够潇洒。”
她耸耸肩,“不然又要怎样?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吗?我做不来。”
“不会后悔吗?那么轻易地离开他?”
“不会,我已经在离开时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塞进了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那样子像个顽皮的孩子,“如果他想念我会来找我的,从现在起,我所要做的不再是追寻,而是等待。”
“你就那么笃定他会来找你?”我说。
“我不确定,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那就彻底赌一把吧。”
“可感情不能作为赌注。”
“在你无路可走时只能这样。”
终于沉默,原来,她也不是一个会争取爱情的人。又或许,她是过分地尊重那段感情,她想放爱自由,放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晚餐是隔壁女人做的黑椒牛柳,她说这是她在旅途中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在一本菜式大全上看过的一种菜式,还没有做过,正好借此机会尝试一下。她问我介不介意品尝她的处女作。我笑着摇头,“求之不得。”
在厨房给她系上围裙,那是一条有Hello kitty图案的围裙,是两年前他送给我的,他说那上面的卡通猫像极了我,样子傻傻的,却又透着一股撩人的伶俐。
“你在想什么?”隔壁女人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没什么。”继续替她系好围裙,她仰着双手,我才注意到她的两只手已经失去了千斤小姐手上本该有的光泽,右手上还留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阳光下明晃晃的,格外的刺眼。
她转头笑着对我说,“这个是和大学老师分手后留下来的。”
我抚摸着那道伤疤,多想放到唇下吻一吻,而最终,我什么也没做,兀自走出了厨房。隔壁女人在给我讲述那段往事时是那样的轻描淡写,然而所有的伤痛都以它的本来面目给我们留下了或深或浅的标记。我拉开衣袖,望着左胳膊上的一块伤疤,心里突然就疼了一下。那次,我们吵架,他推门离去,我用小刀在胳膊上划上了印记,并非想死,只是以此来减轻心里的疼痛,而已。但,类似的事我是不会再做了,刻骨铭心的痛,经历一次已经足够。
吃饭的时候,隔壁女人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生活,一种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什么方式?”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你喜欢做什么?”
其实,我只是喜欢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或者我们在一起时什么也不说,一起读读书、看看报,一起阅读小说中的经典对白,一起对着影碟里可笑的男女主角放声大笑,一起吃饭、散步、看夕阳西下。而这些,原本都是我曾经拥有过的,现在看来,已然成为奢望。
我把这些讲给她听,她静静地看着我,“最简单的幸福,往往是最不可及的奢望。”
我无法再说下去,这间房子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哪怕只是一个孤绝的转身。好在隔壁的女人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关于情感,成为我们今晚谈论的禁忌。
“还是来说说我做的菜吧,感觉怎么样,好吃吗?”隔壁女人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虽然还沉浸在强大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但还是附和地点了头,“嗯,真不错,有大师级的水准。”
她就笑,“谢谢夸奖,与大师级还是有一定差距的,革命尚未成功,我这位同志仍需努力呀。”
我也笑,夹了一块放到嘴里,不吝惜地翘起了大拇指。
整顿晚饭气氛还算不错,如果没有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我想我们还可以有更愉快的交谈,可是她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种良好氛围。
毒蛇女喝得酩酊大醉,倚靠在门框上放声大笑,“是你要把他赶走,对不对?”
我不说话,把她搀进屋里,拿热毛巾给她敷在头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越抓越紧,我不挣扎,直到手上泛起一小块淤青。她放开我,瘫软在沙发上,仰面哭泣。我用毯子裹住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隔壁女人向我告辞,我送她出门,临别时,她轻声问我,“那女人是谁?”
“大学同学。”我说。
“哦。”
“怎么了?”
她轻揉了揉眼睛,“我好像见过她。”
我没再问下去,只礼貌性地回以微笑,她拍拍我的肩膀,“快进去吧,有时间再跟你说。”
“好,”我说,“谢谢你的晚餐。”
她眨眨眼睛,转身离去。
“你喝了多少?”我把一杯清茶递给毒蛇女。
“半打啤酒,而已。”说完,她起身,“厕所在哪?”
我指给她,她冲进去,一阵呕吐。
“你为什么喝那么多?”
“想让自己彻底醉一把,没想到会那么难受。”她扒着马桶盖,又是一阵狂呕。
我就笑,坐在卫生间的白色瓷砖地上放声大笑,她也笑,跌坐在马桶边上,与我四目相对。假如我们不是朋友,或许会好一些。她爱的男人爱上了我,她可以找到我,大吵一番,然后转身离去,从此不再相见。偏偏我们是朋友,而且对彼此的过去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了解,我们无法争吵,正因为了解,所以争吵时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有时候,真正能伤害到我们的并不是所谓的敌人,而是那些对你了解万分,曾在你的生命里闪耀光亮的朋友。但,毒蛇女不会那么做,我也不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我们都明白,所以,我们还是朋友,以后还要见面。
“他是真的爱上你了。”她说。
“那你呢?”
“这是我的报应。”
“可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笑,“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怎么回答?”
“他说爱上一个人,有时只是一个人的事,所有的悲痛与愁苦都要自己承受。”她用手指画着地上的白色瓷砖,“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他当初也如此爱过你,从十几岁开始,他就为你而经历着相思的愁苦,而你一直活在仇恨中,从来不敢正视你们之间的情感,你有想过他的感受吗?”
她冲我摆摆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就要走了,关于以前的一切都将随着时间和距离而灰飞烟灭。”
“不会的,”我说,“如果他已深深刻入你的记忆里,那么一切都有挽回的可能。”
“可现在能留住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她抬头望着我。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不能挽留他,他应该有更自由的天空。毒蛇女看起来沮丧极了,从地上爬起来,抻了抻褶皱的衣服,“算了,也许风雨过后,会有更美的晴天,谁都不能强求谁。”
我望着她,她曾经为了仇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爱他,可现在,她后悔了,她回来找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爱他。他却将要离开,她将永远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