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出了院。
回到别墅后竟又收到了隔壁女人寄来的明信片:嘿,我亲爱的小雅,你猜怎么着?那个流浪画家竟说他见过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呢?真兴奋。祝你安好!
我把明信片放到一个大盒子里,起身冲了杯咖啡,没放糖,真苦。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我把过去每个生日时,他为我拍摄的影带都翻出来,一一观看。从11岁、12岁……22岁,原来,所谓的10年光载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小辫子来电话说她的书已经正式出版了。
“恭喜你,”我说。
“以此来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吧。”
我充满感激,原来我的生日,她还记得。
“你将是第二个收到这本书的人。”她说。
“第一个是谁?”
沉默了几秒钟,她开了口,“是他。”
我明白,她把她的作品送给她曾经深爱过的那个男人,那里记录了他们所有的喜怒哀愁。如今他们分开了,这该是最完美的终结了吧。
挂电话前小辫子对我说,“生日快乐小雅,祝你永远不再悲伤。”
我把自己陷入黑暗中,满脑子全是尘世的流光片羽。他的眉眼,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里成为永恒。最后,我把影带退出来,把它放到最底层的抽屉里。他也一定在另一个我未知的角落里为我祈祷祝福,祝我生日快乐。
第二天醒来,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了。但还是爬起来去了培训中心。
结果,刚一进办公室就被EMILY拉了过去,“喂,今天公司有大情况。”
我把包放到办公桌上,“什么情况?”
她凑近我的耳朵轻声说,“大老板来啦。”
“他来做什么?”
EMILY耸耸肩,“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你瞧着吧。”
我沉默,暗自思量着:公司近期运行稳定,生员与日俱增,就在前两天,林系阳还嚷嚷着要给同事们庆功呢。那么,还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整个上午培训中心都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家脚步轻缓,说话小心翼翼,仿佛暴风雨随时要降临。
果然,午休一过,叫LISA的女人就把我们都叫去了会议室,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你猜会是什么事?”EMILY小声问我。
我摇摇头。但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会议室里,林季阳脸色铁青,“总公司决定,从下个月起,ST将被JS培训机构并购,至于人士安排,再做进一步安排。”
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顿时沸腾了,有不满,有不解,有指责。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叫LISA的女人走到我身边:“这些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你早早离开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说。
她笑,“晚了。”说完往前大步走了两步,突又退了回来,“我早说过,你虽看起来像个天使,其实却长着一副毒辣的心肠,多少人将为你而失业,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尽情谴责自己去吧。”
我不说话,走进办公室,瘫软在椅子上。我早该想到,叫LISA的女人会使出如此阴狠的一招。林季阳的父亲迷恋她,把她派到ST,她却看上了他的儿子——林季阳。而林系阳偏偏对她不冷不热,我的出现,更是加深了她的仇恨,激发了她的嫉妒心。她串通JS的高层领导,利用大老板对她的喜爱,促成了这项并购案。只是,换了新的领导层,多少人将会为此失去工作,不可想象。
“哎,”EMILY进来时叹了一口气,“早就料到会如此了。”
“什么意思?”我说。
“你不知道吗?大老板一直反对林经理留在这里,借此机会林经理也会回到总公司,上手他父亲为他安排好的工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你听谁说的?”
她笑,“我进公司比你早,对很多事情都比你清楚,但你还是少知道为好。”
“那林季阳会随大老板回去吗?”我说,说完突然就有点沮丧。
EMILY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要看开些。”
从培训中心出来,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要倒下去,难受极了。想打电话给林季阳,而最终还是忍住了。回到家,我用热水服了药,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
傍晚的时候,有人了按响了门铃,我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去开门,却是一位让我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HI,还好吗小雅,”门外的女人摘下黑色墨镜,笑着对我说。我眯着疲惫的双眼,一眼便认出,那是毒蛇女,消失了将近一年的毒蛇女。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吗?”
我闪身,“请进。”
她站在大厅里环顾四周,“原来这里如此漂亮,怪不得让你如此怀恋……”
我把睡衣紧了紧,坐到沙发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见过林季阳了?”
“嗯,见过了,而且还听说你们在恋爱。”
“哦,是的。”
“感觉怎样?”
“还好吧,”我说。
她笑,兀自重复着我的话语,“还好吧……就是不太好喽,也难怪,心里惦恋着一个男人,是无法再去认真对待另一个男人的。”
我听得出,毒蛇女的话句句带刺,“你想说什么?”我说。
她突然站起身,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我还爱他,我还爱林季阳。”
“所以呢?”
“放了他,既然你不爱他,那就放了他,”她转头与我四目相对,“好吗?”
我笑着摇头,然后起身上了楼,一步步踏上台阶,步履维艰。她站在我背后大喊着,“我不会放弃的,就像你当初执著于另一个男人一样!”
我不说话,也不停顿,我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重返这座城市,让她千方百计地找到我的住处,对我说她要挽回那个在她心里一直被她视为仇人的儿子——林季阳。我甚至不知道,她将要给予林季阳的究竟是一份久违的爱情,还是再一次混沌的折磨。
我把自己彻底扔到床上,让黑暗帮我驱走落寞,让沉静帮我抚平混乱。
转天,我向叫LISA的女人递了辞职信,她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你早该如此的。不过,ST被并购后,我还是这里的高层领导,你可以继续留下来,只要你离开他。”
我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去。
EMILY帮我整理着东西:“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以你的能力,是没有失业危险的。”
我笑,“谢谢你,”我说,“本来,我对这项工作也不是十足的喜欢,是该离开换换环境了。”
她点头,“也好,换个环境,也换个好心情。”
我们在电梯口分了手,临走前,我问她:“上次的相亲如何?”
她笑着耸耸肩,“不理想,不过我更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我握了握她的手,“祝你好运。”
我又去了那家西餐厅,钢琴前已经换成一个年轻姑娘,琴声虽也悠扬,但比起坐轮椅的女人,总显得少了些什么。
我问服务生,“坐轮椅的女人还会再回来吗?”
他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随便点了些菜,打电话给小辫子,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没想到她竟痛快答应了。
“我失业了。”等到小辫子在我面前坐定后,我突然对她说。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就在刚刚。”
“有什么打算吗?”
我轻摇着头,“没有。”
“那这顿我请了。”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失业人员了。”
我笑,“你的意思是,在我失业的每一天都能无条件蹭你的饭吃喽?”
“当然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
“太好了,”我欢呼雀跃,“一言为定。”
她默许似的眨眨眼睛,“你有转行的打算吗?”
“转行?做些什么?”
“做回你的老本行,开个心理诊所之类。”
我笑,“我自己的病都医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医治别人?”
听到这,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我杵着眼前的牛排,“有空,从今天起,我就是无依无靠的无业游民了,唯一拥有的就是大把的时间。”
她笑,“快吃吧,多吃点。”
小辫子带我去的地方竟是马小波的工作室。
这里变了很多,和我上次来大不相同,显然是精心整理过的。
“这变漂亮了。”我说。
小辫子抚摸着眼前的一座雕塑,“一会儿会有惊喜的。”
然后,马小波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脚下趿拉着一双蓝色的人字拖儿,身上是宽松的牛仔裤,头发减短了,看起来利落了很多。
“你们来啦。”他说。
“整理好了吗?”小辫子问他。
“进来吧。”马小波把我们引到另一间画室里。
“觉得怎么样?”进到画室里,小辫子问我。
我环顾四周,四面墙上贴着的油画都是同一张面孔,最里面放置的雕塑也是按照同一个人的面容雕做的。
我转头望着小辫子和马小波,“这个是……”
“是你。”马小波轻咳了一声,“这些都是苏谨朋的杰作。”
小辫子拍拍我的肩膀,“喜欢吗?”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那为什么到现在才让告诉我?”
“因为他走时再三嘱咐,要到你生日那天再告诉你,也是想给你一份小小的惊喜。”
“这份惊喜太大了。”我说。
“感动吧?”小辫子问我。
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片潮湿,鼻子不由自主地就酸了一下。
“他对你真的是用心良苦,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马小波说,“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甚至连他走的时候都不肯见他一面。”
小辫子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也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谢谢你们。”我转头对小辫子和马小波深深鞠了一躬,而后默默离开。
从画室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马小波的一句“用心良苦”更是让我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波。马小波说得对,我对苏谨朋是残忍的。纵然他为我做的再多,在我心里,他也只能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我们都像武侠小说里的独孤求败——那个可以赢过无数敌手,只求一败的孤独剑客。他败给了我,而我却败给了离我远去的那个男人,而且败得惨烈。可是我无法抑制自己,我以为那些年的共同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行渐远,然而没有,午夜在梦境中缭绕低回的依然是他的声音。
我在孤灯下发短信给林季阳,我说:对不起,我无法爱你更多。
他回:我知道。
我又发:祝你一路顺风。
他又回:我不会离开。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我把手机轻轻合上,兀自迈着方格子步。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全部意志爱着离我远去的那个男人,如果有天这意志彻底崩溃了,我将不会再爱任何人。不,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我一路走去,眼里尽是曾经和他一起走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