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LISA的女人对我的态度仍没有丝毫改变,那天公司组织聚餐,她轻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我,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我笑着跟林季阳挥了挥手,“好吧,正好我要去看望马莉院长。”
EMILY瞥着嘴凑到我耳朵边上对我说:“这老妖婆儿真是越来越来嚣张了。”
我笑,把手指放到她的唇上,“嘘……”
令人欣慰的是,林季阳也没有去。我坐在副驾驶上打量着他,“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
他眉头紧促,“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罢了,你不用多想。”
好吧,我闭嘴。
“她好像回来了。”林季阳突然转头对我说。
“谁?”
“她,毒蛇女。”
“哦,”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涩,“你们见过了?”
“没有,我只是偶尔听说而已。”
“那你们可以重续旧情了。”我说。
他摇着头,“都过去了,时光流逝,爱也随之流逝了。”
我突然有些欣喜,“能吗?”
他转头对我笑,“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弄不清自己在这一刻为何心里充满喜悦。
我在医院门口下车,他在我进入大门的那刻突然对我大喊:“我有房,有车,也有不错的工作,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交往?”
我没说话,也没有回头,独自朝里面奔去。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尽管在我的心灵深处一直毫无理由地依恋着另一个人,尽管我也笃定他早晚都会回来我的身边。但,为何?为何我的心里还会充满悲伤?我轻抚着胸口,医院的走廊里安静极了,只有我的心脏无节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不住滴嗒回响着。离我远去的那个男人就在那一刻,在我的心里成为永恒。也许我该接受林季阳,我对自己说,尽管我无法爱他更多。
马莉院长的气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小辫子在走廊里轻声对我说,马莉院长心脏衰竭得很严重,也许时日不多了。
我什么也没说,忽而发现自己是那么残忍的一个人,我甚至没有悲伤,只是有些难过。悲伤和难过是不同的。只有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我才会悲伤。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马莉院长问我。
“在一家培训机构工作。”我说。
她微微一笑,“还不错,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收入还不错。”
她没做任何评论,只轻叹了口气。继续给我讲她和照片上那个男人的故事:“他结婚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我收进了记忆的盒子,他的样子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得以相见。那时我就在想,或许我们这一辈子的缘也就此尽了。”
“后来呢?”我说,“一直没有见过他吗?”
“见倒是见过,那天他带着妻子和刚刚会走路的女儿来孤儿院看望那里的小朋友。听说他的妻子是个极不错的人,人很好,很有善心,出嫁前就经常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即使家世十分富足也从来没有娇小姐的架子。这些都是后来听孤儿院里的人说的,听说她在我还没到那里时,就经常去那里做义工。只是后来嫁了人,有了宝宝,身子不方便了,来的便也少了,但还是经常差人往孤儿院里送东西。”马莉院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看得出,在她的眼里除了赞叹还有几分嫉妒,是那种女人独有的妒忌。
“当时他看见你了吗?”我说。
她摇头,“没有,我躲在角落里看他们一家三口给孤儿院里的孩子分发东西,他还是老样子,神情总是带着几分默然,然而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他的眼里却写尽温柔。他把小女儿背在背上,围着花坛打转转,他的妻子就站在一边甜甜地笑。”
“那一刻您很难过吧?”
“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强大的悲伤突然来袭。我羡慕那个笑容恬静的女人,也嫉妒她。我明知道这是当初自己的选择,可我无法不去注视他们的幸福。”她望着我,眼里尽是岁月遗留下的苍凉,“你能明白吗,我的孩子?”
我点头,“我明白。”
她的眼里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可是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原谅自己,我甚至憎恨自己当初对他们幸福的诅咒。我是一个罪人啊。”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后来我开始憎恨他,也憎恨自己。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自己埋藏在憎恨中,无法解脱。于是我诅咒他们的幸福……”马莉院长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没想到老天竟真的听从了我罪恶的诅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出了车祸,车毁人亡。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年仅3岁的小生命。”说到此,她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抚着心脏的位置开始无助地喘息。我迅速按了病床前的急叫铃,几个医生护士跑进来,用手把我揽到一边。隐约的,我感到有一种特殊的悲伤在心里悄然滋长,但我不能再问她,她早已虚弱得没了任何气力。
我沿着走廊一路走去,恍然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终于从医院走了出来,林季阳倚靠在车门上冲我招手。那一刻,我只想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我们在一起吧,我需要你。”我说。
林季阳把我的头从他的胸口抬起,“不。”
我瞪着他,泪眼婆娑,“为什么,你不是要和我交往吗?”
“可你并不是这么想的。”
“你什么意思?”
“你不爱我。”他说。
“谁说的?”我哭着否认。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为另一个人流泪,那个人不是我,在你眼前的我不过是个救生圈而已。”
我用力捶打着他,“你胡说,你胡说……”最终失了气力,我紧拥住他,在他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我们回去吧。”他把我抱上车,替我系好安全带,“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抚着眼睛,“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毒蛇女?”
“你别乱猜,我说过,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轻抚弄着我的头发,“因为我知道心里怀恋一个人的滋味,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然后他突然转头与我四目相对,“我不想做替代品,但我愿意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
“把我送回家吧。”我说。
“好。”他哀哀地回应。
我们没再说一句话,我是醒着的,却又仿佛走进了一场久违的梦境:那一年,离我远去的那个男人第一次到孤儿院,冲我招着手:“嘿,跑过来,宝贝儿。”然后我快乐地向他飞奔过去,可中途突然出现了一个老人,他穿着乍眼的女士红肚兜,张开双臂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踢他,打他,最后鲜血从他微笑的嘴角渗出,一点一点,滴落在他的红肚兜上……
被梦惊醒,我努力睁开双眼,林季阳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做噩梦了?”
“嗯。”我点头,“我们到了吗?”
“已经到了很久了,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
我充满感激,“谢谢你。”
“用我送你上去吗?”他说。
“不用。”我迅速下车,跑进别墅里。
我躲进屋里,把儿时的照片通通翻出来,一遍遍审视着照片上,自己的样子。最后完全瘫倒在地板上。而手里握着的,是从马莉院长那里偷偷拿来的,她的心上人的照片。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培训的最后阶段,LISA突然对我说。
“什么?”
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双目狠狠地看向我,“我最讨厌你这副假装无辜的样子。明明长着妖精一样的心,却故做出一副天使般的样子,着实令我恶心。”
我笑,“那您有兴趣听听我对您的评价吗?”
她扬起右手,“我没那兴趣,也没那个时间。”
“可是我想告诉您,您也应该了解,”我说,“我最讨厌您总是做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总是希望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全人类都要听从你的号召,你以为你是谁?太阳吗?”
她深吸一口气,“你想激怒我吗?想要我在林经理面前再参你一本吗?”
“事实上,您也经常这么做,不是吗?”
“听着,”她突然靠近我,“你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虽然林经理护着你,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好过。”
我耸耸肩,“随您。”
林季阳每天一束百合花,招摇地摆到我的办公桌上,我什么也不说,只回以简单的微笑。EMILY眨着大眼睛对我说:“整栋大厦的女同胞们都会为此嫉妒而死的。”我只是笑,她永远不会了解,在我眼里,林季阳所做的一切永远比不上另一个男人曾为我付出的九牛一毛。也许爱是不能攀比的,但我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比较。所以我还在痛苦,因为,还在想他。
有一天,我在晚餐时问林季阳,“如果毒蛇女重新回来找你,你还会接受她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都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还在耿耿于怀?”
我说,“因为我觉得过不去,你从小就对她如此爱恋,怎能轻易过去?”
“那,如果有天你一直思念的那个男人回来了,你还会重回到他身边吗?”他反问道。
我不回答。我曾设想过千万次,如果有天他回来了,我将用尽全力去拥抱他,从此无论海角天涯都追随他去,然后我们努力相爱,爱到白发苍苍,爱到齿摇发落。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他说。
“不说了,”我提起包往餐厅门外走。
他跑上前揽住我的胳膊,“别闹好不好?”
“我不想闹。”
“你想怎么样?”
“我想回家。”我甩开他的胳膊,径自出了餐厅。他站在原地,再也没有挽留,一句也没有。
我独自走在路上,太阳已经沉没在晚空之中,抬头仰望天空,月光缓缓升起,像夜室里一盏寂寞的吊灯,俯照着我那颗苍凉的心。我冲着苍寂的天空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然而,孤灯下,只有我苍白的声音暗自回响。于是,再一次忍不住,流下泪来。
林季阳发来短信:其实你的心里一直住着别人,我们在一起却好似三个人在谈恋爱。
我不回。
他再发:我现在回答你,如果有一天毒蛇女真的来找我,我会告诉她,我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孩,我把她视为珍宝。你能吗?
我不回。因为我不能。
我是在别墅门前的信箱里收到隔壁女人的短信:我去旅行啦,也许换个地方,我会忘了它,但愿吧。祝你安好。
我把这封短信读了又读,突然就有些感动,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对一条狗尚且如此,何况疯狂地恋上一个人呢?
夜里,我从网上搜出她当裸替的第一个片子,宣传片中,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对记者露出让我厌腻的猥琐的笑。这样一个男人是配不上她的,我想。
林季阳来电话说:“你到家了吗?”
“到了。”我说。
“我们谈谈好吗?”他说,“不要隐瞒,也不要为难,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但是我今天好累。”我说。
“那你早些休息吧,”他哀哀地说。
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不愿去思考。我是不想谈,因为我不想再对任何人提及他,以及和他的那段童话般的往事。所有一切将被我独自占有,如果他不再回来,只有这些回忆陪我度过每一个关于思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