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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夫妇初到上海,,作为东道主的李家自然要设宴款待,原本以为还算融洽的气氛,男主角赵译明却在他们为儿女婚事的筹备聊到最热火朝天的时刻,冷着脸退场,让整个宴席陷入僵局。
可想而知,久别的赵家父子的见面又是一场战争的开始。
“妈,我送你们去酒店!”赵译明背对着怒气冲冲的父亲,对母亲还是很温和礼貌地道。
赵母心疼地摸了摸许久未见的儿子,又望了望丈夫,力不从心地叹了声气:“Eason,才半年,上次圣诞你回来我叮嘱过你的话又忘了?”
“是他自己爱生气,我又没惹他——”赵译明瞟都不瞟身后的赵勤荣一眼,扶着母亲先上车。
“你个臭小子,还以为放你一个人生活能长大点,你都不看看今天什么场面?想走就走,以后还怎么和你岳父他们相处啊!”老赵跟着上车,恨不能指着儿子的鼻子骂。“这不是招不招惹我的问题!”
赵译明抽了抽嘴角,哼都懒得哼他,冷冷冲道:“定了哪家酒店?”
“你不是几年前就买房子了吗?我,们还要订酒店啊?有钱也不能乱扔啊!”赵勤荣还是哪都想骂骂他这个不成材的儿子。
“哦。”小赵会意领命,驾着车驶向他的住所。
当车在弄堂口熄火的时候,还没熄火的赵勤荣几乎被彻底点燃。
“死小子你穷疯了吗?”赵父只恨没能在小赵头上炒起栗子来,牙都咬得泛酸。
赵译明给了他一个恶俗的眼神,扶着母亲向弄堂深处走去。
夜未深,此时的弄堂正式闲夏最热闹的时候,路经处无不是邻里探究的目光,仿佛可以在身上扎下孔来,然后背转过身去,戚戚咋咋地可以聊好一阵子。
赵译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赵母则是好奇大过了一切,哪怕只是一块形状奇异一点的石头,她都想伫足观察好一阵子。
若不是一旁实在忍无可忍的老赵催促,母子俩关于这弄堂还能聊上好一阵子。
行李被他狠狠地掼在地上:“你明天就把这房给我退了,谁该住谁住!!”
“你爱住不住!”赵译明白了他一眼,“我就住这里,你实在住不惯现在就给你定酒店,五星六星多的是,哪家你去他们都是荣幸——”
“怎么跟爸说话的——”赵母推了推丝毫没有退让意识的儿子,怕是又要闹起来。
“总之,你看看,你一个堂堂‘龙骨’中国区总裁,怎么能住弄堂里!”赵勤荣怒道。
“美国法律没规定美国公民不可以住弄堂,中国法律更没规定!”他转而想想又道,“我也不想屈就你了,如果你这次是为了我和那位李大小姐的婚事而来的话,受这个苦实在不值得,还是明天买机票就回去了吧,我不会和她结婚的!”
像一个接一个的炸弹扔过来,落地不到五个钟头的老赵几乎快没承受能力,黑着脸怒喝道:“什么我都由着你乱来,这话你可不许再乱说!”
赵母恨没会清儿子的意,差点没急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呼道:“Eason!”
赵译明仍是不明多以地望着他们,低低道:“乱不乱说都一样。”
是夜,诸多抱怨的赵老倒是第一个安然进入睡眠。跟儿子之间的吵架倒像是一场必然的戏码,哪天赵译明要是乖乖地答应他所有的安排,他才会惊地睡不着觉。
细心的王世灵倒是看出儿子心中的烦闷,微亮的月色下她见到儿子少有的沮丧表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地用英文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永远有最温暖的怀抱,此时的赵译明正需要的也许就是母亲的一句轻声问候,她能不能理解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的面前他可以倾诉。
轻柔的月色浮在他的眉间,他轻声道:“妈,我爱上了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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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空间的交错相调,循环成一个圈,起点和终点都只是一个。
一屋暖色系的布置,挡不住视线里渗进的寒光。
连月的娶媳嫁女,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该是何等隆重的场面。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再破损的事物,她都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粉饰一新。就像突然光临的炎夏,把所有悲伤阴霾的情绪蒸腾殆尽,空余灼人的的华丽气息。
婚礼已经避无可避,万事俱备,只差教堂钟声敲响。
一切都不是他眼底的世物,这不过是一个笑话。
画面是静止的,惟有光斑在流转着,只剩最后的一个黄昏,最后的一个夜。
他不能再等了,终于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昨天李东坤和赵家夫妇一起回到上海,李家设了个小家宴招待了一下未来的亲家,双方算是第一次正式地关于儿女的婚礼整整齐齐的聚在了一起,席间寒暄的话,也都只是关于赵译明和李瑾因的婚事筹备,而李玮因的婚事,只是简单地提了几句,赵勤荣夫妇很理解的夸郑惠敏的想法:“哥哥落在妹妹后头总是不好,都是早晚的事,还是早点办了最好,不过还是要恭喜玮因,成家立业了——”
如果不是赵译明听不下去,冷然离场的话,也许可以在席间听到多一点的信息,可是一切都仿佛都是注定的,老天爷似乎把时刻分秒都掐到刚刚好。
李东坤伏在书桌上很疲色地揉了揉眼睛,望见站在眼前却不言语的儿子,搁下手中的笔,问道:“怎么,有事吗?”
“爸,”李玮因艰难地发出这个音节,他的意识里已经完全模糊了亲人的影像,“你、你为什么会同意我的婚事?”
李东坤很不理解的抬抬眉:“怎么说?你妈不是说你妹在你之前结婚不好才通知孙家让你们两个孩子先把婚事结了吗?我知道孙家的孩子有些障碍,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离家出走,人家女孩子二十六不算小了,你们也是时候该结婚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孙家?”李玮因一时间仍没有领悟过来,提高声音问道。
“你不是说你的婚事吗?——”李东坤的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哐”地一声撞进来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找到李玮因像是舒了口气,拽着他的双肩就是哀求:“我终于找到你了,李玮因,我求求你,你答应我,让我带蕾蕾走好吗?我们不回台湾,也不留在上海,你让我带她走,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让我带她走就可以了——让我带她走——”
李玮因被怔在原地,他听不明白来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明白。
“孙渐乔?”李东坤震惊之余,终于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位语气焦灼的男子,上前劝声道,“你先不要这个样子,我们李家不会亏待令妹的,玮因是个好孩子,你相信我。”
“不,她不适合这个家族,她是生错了家庭的人,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该照顾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这些陌生人——”李玮因本是个十分隐忍的人,看到眼前的男子这般歇斯底的痛苦,震动还是多过感动。‘孙渐乔’这个名字渐渐从记忆中浮起,多年之前在台湾的那场婚礼,而和这个名字一起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名字,那就是‘孙秀蕾’!!!
他是孙秀蕾的二哥。
在李玮因思绪还没有完全厘清之际,一股脑的人全都涌进了李东坤的书房,李瑾因第一个赶到李玮因的身边,柔声解释道:“哥,你没事吧,他只是太紧张妹妹了,才会这样失态的。”
“渐乔,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蕾蕾有她的命运,我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你这样跑到李家来闹,你让蕾蕾以后嫁进来还怎么和他们相处?”郑惠敏扶着的是与之年龄相仿的贵气妇人,只是言语间带着哭腔,拭去眼泪上前扶住儿子,心疼地搂着他,又向身后另一位男子道:“初苇,带你弟弟回去。我有些话想和女婿说。”
“妈——”孙渐乔仍不死心的叫了一声,“这太荒唐了,大哥不能避免,还可以忍受,可是蕾蕾她什么也不懂啊!”
“初苇!”她只是重复叫了一遍大儿子的名字。就是命令再下了一遍。
“玮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那位美艳的妇人上前到李玮因的身旁,她的声音很柔很舒缓,有着台湾人特别的暖人的调子,“我知道你为这段婚姻的存在受了很多压力,如果不是因为妹妹要结婚,可能就一直这么拖着吧,蕾蕾今年也已经二十六了,不小的年纪了。可是她还是只有八岁孩子的思维能力,我知道她没有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只是我求你不要伤害她,如果哪天你实在不想和她过日子了,就让我们把她带回去好吗?她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们的宝贝。”
眼眶浮起一片模糊的水色,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这位可怜的母亲,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在孙家人走后,他的眼神终于彻底地沉下来,盯着郑惠敏狠狠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地摆在眼前,只有他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只是他不相信、不甘心,为什么她要对他这么地狠心。难道如果没有孙渐乔的这么一闹,他要明天上了礼堂才知道新娘被调换的事实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你是李玮因,你只是李玮因。”郑惠敏回答道,语气冰冷,余怒未消,“你可以不顾李家的面子,但是孙家人的脸不是你能丢的起的!”
“那萧遇呢?”他的问题此时已经毫无意义,而李东坤也是到这一刻才明白了儿子怪异表现的根源。
“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会跟萧遇解释的,她是我的朋友,她能理解我的,你是李家的长孙,不要作忤逆家族的事好吗?哥,答应我——”李瑾因的声音仍是那般盈人清亮,只是此刻的他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为什么孙家的兄长与母亲是那么的爱惜亲人,而他的母亲与妹妹,究竟又给了他什么?
“萧遇她终究还是要知道一切的——”李东坤的视线里漫着看不尽的哀伤,“你们都长大了,玮因,你们都不可以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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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汇天主教堂。
上海市的标志性教堂。
无可非议的,郑惠敏安排的排场的确够得上两个大家庭的联姻。孙家原本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这样的教堂自然是点头称许。
已过百年的大教堂,一步甚至还有惊心的空旷回响,在这里进行一场婚礼似乎对所有的爱恋都是一种肯定。而他和她,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他静默地站在教堂中央,一遍一遍地听唱诗班的吟咏,这一刻心间仿佛淡漠了震惊、淡漠了哀愁,只是静静地聆听久远古老的歌声一般虔诚。
气球与鲜花都是浮起的杂尘一般,毫无意义。
多年之后,他又再见到她,那个吹笛时气质沉静的女子,微笑时纸绢花一般清新的女子——
她的父亲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他。
像一个缓慢的世纪镜头,流转的光与影都凝在她的身上,恬静铺陈开来。
手中那块清润的玉递回孙书政的手里,然后孙书政把女儿的手交托到他的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掌道:“孩子,我相信你!”
这是一份多么深重的寄望。
他托着她的手,转身之间对上神甫慈善的双眸,那个无论何处都是一样宽怀、包容的笑意。
她的脸被轻纱轻柔地朦胧开来,笑容温存地漾开,像天使的温柔双手,温温软软地抚平他愁肠百结的疼痛——
纯净,反而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李玮因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孙秀蕾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神甫单手抚着胸口,一手按着圣经尊敬地问道。
“我,愿意。”话音清朗地落下来,誓言尘埃般着地,没有声响,只是今后的半生,他都只是她的丈夫了,而萧遇,又将该怎么去致歉呢?
“孙秀蕾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李玮因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她的声音仿佛仍未褪尽的孩童般的声色,但是那么烂漫天真的誓言,主能明白吗?他们的婚姻,主能明白吗?
然后是璀然的钻石戒指套上互相的无名指,她的举止仍是稍显笨拙,但那个冰冷的器物缓慢推进之间的那份感觉,只有他能感受、记忆地那么深切——
他的新娘,从此以后相随相伴的那个人,他们是如此的相似,都逃不过命运的封锁。
童年的一场灾难,让他失去了以前的回忆,而她失去的长大的机会。
像一条分割线,分隔时段,最终又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无论,上海,台湾。
神甫在心口划下十字:“我以主的名义,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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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译明原本是这场婚礼的伴郎。
其实这怎么说都是李家一厢情愿的想法,就算他不知道新娘被调换,他是万不肯给萧遇的婚礼当伴郎的。
而他离开婚礼的现场直接原因还是母亲心平气和地为他叙述的那个家族的一个故事。
很短却惨烈到极限的故事。
“其实家族里原来对子女的婚姻要求也没有那么严苛,我们以前,婚姻本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言的约定,也没有出过什么忤逆的人,直到我们这一辈,上演了一场悲剧,此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背叛家族订下的婚约了,那个代价谁都付不起——当初孙家的大儿子,原来听说也有着相爱的女子,但是听说了这个故事之后,还是不敢冒险的放弃了,儿子,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要让爸妈伤心好吗?”
“妈,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姓李,对不对?”赵译明打断母亲叮嘱,压着震惊的心绪问道。
“恩。”王世灵点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她身上的故事如此惨痛,但是就算应验报复他也不会有半步犹疑或者后退,他只知道,她的身边此刻一定要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