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思量了许久,我决定还是放下父辈们的恩怨,樱仪说的对,没有把他父亲的错归于他的道理。手中的电影票被叠了,又铺平。我也不晓得自己该是和他一起去,还是不该。
倘若没有相遇,是不是就会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既然是错误的开始,就不要再错下去了。我想着把自己的情绪压在心里,不再去想,或许时间久了,就没有那么多的思虑了。终是舍不得,我把它展平,放在手心。透过窗子,我把它丢在空中。它打着旋,像只竹蜻蜓似的,慢慢地下坠。最后挂在一棵树上,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子。
这几日因着醉酒的缘故,晚上的演出也没有及时到场。虽然有凌姐默许,让我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但夜来香里不免有些风言风语,说我是因着是当下的红人,便飞扬跋扈,把这些规矩都看不在眼里。我想着自己这几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便打算快些恢复前几日的生活。
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要去大厅里排练,刚踏入大厅的门,只觉得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因为走的急,身子一下子向前倾了出去。
“清平,小心。”
只一刹那的功夫,我就摔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呢?为什么故意伸出脚绊她?”樱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谁故意伸脚使绊子啦?徐颖仪,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是她自己走路没长眼睛,这么宽的路,偏偏要向我身上撞!”
这声音又尖又细,仿佛是一根藏在软棉花里的一根闪着冷光的银针。我总觉得这声音熟悉,可就是想不出来是谁。我抬起头,才看清那人的相貌。她穿着被浸染的紫红泛黑的袍子,仿佛是一朵紫红的曼陀罗,花枝招展地站在那里。原来是她,原来是我的死对头瑶信子。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在心里感慨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樱仪说道:“算了,樱仪,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像某些人,太过张扬这夜来香里恐怕也是容不下她了。”
她不怒反笑,清了清嗓子,说道:
“清平妹妹这话我爱听,不过张扬这种重罪还是不要轻易怪罪的好。不知道是哪个得了点甜头,就开始目中无人,连排练也是想到了到,不想到了就不到。妹妹你评评理,这种人,是不是夜来香才容不下她?”
“你。”我被她一时堵的语塞了。她仰起脸,干笑了两声。
“清平妹妹,我还有事,你们好好聊着。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话,不然连话都不会说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转过身,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真是个棘手的人物,我咬了咬嘴唇。
“清平,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她也就是巴结巴结老赵,在夜来香里混着一口饭吃。这种人,我觉得多看她一眼都是会污了我的眼睛。”
“噗,”我被樱仪逗笑了起来。
“也就是你这俏皮嘴,人见了,眼里欢喜着呢。”我打趣道。
“那可不是。”
几日没有见赵叔,他的秃头和他的怪脾气一样,都更严重了些。我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排练了一会儿,天就渐渐黑了下来。赵叔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再吃些东西。
晚饭没好气地供着,两盆子的饭菜,一盆子咸白菜,另一盆是冒着热气的白米。每个人拿着一个烧制的黑底黄釉的瓷碗,排队盛着饭菜。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吃的很开心。樱仪和我对着坐在木质的小板凳上,数着碗里白菜的片数。
吃罢饭,天已经是黑透了。像煤炭的样子,甚至还隐隐约约地露出红色的星火。街道上霓虹灯亮了,像银铃般响起的匆匆忙忙的黄包车夫拉车子声,也渐渐地微弱了。
苦力们匆忙地布置着舞台。舞女们像一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挤到化妆间里面。化妆间里亮着黄白的牛乳般柔滑的电灯,女人们一个个挤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装扮着。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礼服,今晚上要唱一首很喜庆的歌曲,名为《春江花月夜》。
虽然那么多次的经历,我心里仍然有些七上八下的。我站在舞台后面的后场区,心里默念着赵叔教我的五字箴言“歌声即心声。”舞台上强烈的灯光,透过幕布,打在我的身上。我有些恍惚。
“清平姑娘。”
这样突兀的声音着实吓到了我。我流转过目光,才瞧见在身后站的,正是我心里反复思量着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拿他无可奈何的苏流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颇有西方绅士的味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我刚去寻你,凌姐说你晚上有演出,在这里兴许能够遇见,我就来了。”
“你寻我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就是想见你。见到了,我心里就像是被九月的霜叶给染红了,见不到你,我就觉得竹篮子打水,空落落的。”
我的脸上滚过一阵晕红。
“苏少爷,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还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们相交甚浅,你还是快走吧。”
“叫我阿苏,我更喜欢你叫我阿苏。”
他像是孩子般地耍闹着无赖。
“苏少爷,您就别闹了,我一会儿还要演出呢。”
话音未落,舞台上的幕布就被拉了起来。我们两个人,像是木偶般地,空空荡荡地立在舞台上。
这真是意想不到中的意想不到。我只觉得血向上涌,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舞台上了。
手忽然被另一只强有力的宽大的手掌握住。我顺着手的方向,看到苏流酥脸上漾起他一贯的琢磨不透的笑。
“别怕,看着前方。”他用轻似羽毛的声音,在我耳边细语。
不知怎么地,我的恐惧竟然消失了。就像是我在杂书上看到的那样,透过爱人的眼睛,我将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音乐缓缓响起,我跟着节奏唱着歌儿。他站在我的旁边,偶尔会接着我的歌,唱上几句。就这样,我们把一首独唱变成了一首对唱,好在看着下面的群众,没有什么异样。他的嗓音很美,既圆润又高亢。宛若天籁。我想不到他竟然能唱的这么好。
一曲结束,他拉着我的手,仿佛永远都不会分开。
走到台下,我挣脱开他的手。低着头。
“清平,我想告诉你,这一刻,我的心在你的手中,不论你愿不愿去了解它,我都把它交在这里。你代我好好保管它吧。我给你一些时间,我晓得,你要是接纳我,是需要时间的。”
我咬着嘴唇,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