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琴看小两口有一搭无一搭地贫嘴,暗生凄凉,虽然是她计划帮晓蒙甩掉包袱。可老吕都回老家了,这两个看起来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晓蒙没反应是对的,那毕竟不是她爹。吕翔呢?吕翔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真是个心硬的主儿。
刘美琴油然而生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绪:“你爸顺利到家了?”
“到了,挺顺利的。”
“家里都挺好的?”
“挺好的吧。”
“经常打电话去关心关心,你爸一个人不容易。”刘美琴觉得,话说到这就差不多了,说多了万一吕翔去把吕志高接回来怎么办。想到吕志高,刘美琴也只能暗自替亲家守望祈祷了,现在虽说能走能动,但十年后呢?
饭吃了一半,楼上邻居下来找刘美琴,告诉她养老院昨天有个老头去世了,空出一个床,让刘美琴有需要赶紧打电话去排队。吕翔咂摸出味儿了,自己老爹根本不是想家了,是让人硬生生挤走了。吕翔特别不客气地告诉邻居,家里没人要住养老院,把邻居直接轰走了。顾晓蒙还埋怨吕翔对邻居态度不好,远亲不如近邻,将来指不定有什么需要互相帮助的呢。
吕翔强压着心里怒气问刘美琴:“床位是不是给我爸留的,你是不是跟我爸说了让他去住养老院,你怎么跟他说的?”
吕翔掏出他爸走时留的那张字条给晓蒙看,现在一想简直是字字血泪。刘美琴觉得吕翔有点小题大做,这都不叫事儿,吕志高自己玻璃心易破碎,放着现代化养老设施不想用,跑回家去卖苦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还不是为你们好么,你俩一个赛一个地忙,将来又要带孩子,吕志高现在还能自己管自己,将来不能动了怎么办?到时候养老院都不一定乐意收。你们又管不了,那不是活受罪么!”刘美琴才不觉得自己理亏。
“我乐意!”吕翔跳起来把纸条拍在桌子上,但再也说不出什么,作为一个男人,他做不出跟丈母娘拍着桌子吵架的事儿,心里又实在憋屈。干脆走进卧室,把门摔上。
顾晓蒙跟进去劝吕翔,吕翔无处发泄的怒火像淋了汽油一样冲天而起。当初他爸妈倾尽积蓄帮小两口置办了房子,才来住了几天,就气死一个,气走一个。就当是误会吧,是巧合吧,那今天的事儿又怎么算呢!他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丈母娘指手画脚了。
刘美琴在屋外听着屋里晓蒙不断提醒吕翔小声点,怕自己听见,愈发觉得女儿跟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委屈大了。
她推门进去指着吕翔质问:“你要干什么呢!耗子扛枪窝里横是不是,冲晓蒙发火算什么本事,你要是把你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能说走就走么!你倒是轻松孝顺了,给你爹养老,每天做饭洗衣服哪个不得我们晓蒙来!将来再生个孩子,吃苦受罪的都是我们晓蒙。”
被丈母娘这么一通数落,吕翔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么护犊子,你怎么还要跟你儿子去加拿大!当初晓蒙出来上学,也没见你管过她啊!晓松要买房子,张口就管晓蒙借,你怎么就不问问晓蒙买房子缺不缺钱呢!现在可好,我爸我妈省吃俭用把家帮我们操办起来了,你跑过来问你女儿过得好不好了。”
之前,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晓蒙感到自己如此这般的像宇宙中心,如果,不是都在拿她举例子攻击对方,就更好了。
“我跟我儿子去加拿大还不是不想给你们添负担!我到了加拿大还不是要住养老院!怎么就你爹金贵,提个建议离家出走了看把他儿子给急的。”刘美琴本来组织了一大篇陈词,有论点论据结论,气头上全忘了,但中年妇女这一角色天生自带大杀器,骂战里任何一句话抛出来都是带着杀气的招数。
顾晓蒙隐隐感到她母亲大人要把菜市场被人缺斤短两拿公平秤去理论的本事使出来,赶紧拽着刘美琴:“妈,我跟吕翔商量事儿,你跟着瞎搀和什么啊。他也没怪你,你那么说他干嘛啊。”
“这是商量事儿的态度么!都要商量得上房揭瓦了。你们结婚我是没出力,但他家出钱买了房,也不能欺负你一辈子啊!旧社会你雇个丫鬟还得按月给人借钱呢,你这可倒好,一套房买断终生,伺候完小的伺候老的。房还不是全款,还得跟着这么个玩意儿一起还贷款。养儿防老,我呸,不娶媳妇都是白搭。给我们出个首付,我们还得感恩戴德一辈子是怎么着!”
刘美琴越说越激动,好多道理之前她自己都没想到,在吵架时一套套的全理通顺了。推门进来之前,她并没想把吕翔逼到绝路,但肾上腺激素推着她血脉上涌,越想越气。晓蒙也不知道自己该站哪边了,双方都是从她的角度出发,双方都有道理,但观点却是背道而驰的。吕翔说不过刘美琴,气急败坏地出门了。
“说他两句,他怎么就走了呢!”刘美琴不甘心,她状态正好,妙语连珠的时候,对手跑了,剩下的一百零八式给谁看呢。
顾晓蒙喊不住吕翔,只好任他去了。顾晓蒙穷尽这辈子看家庭伦理戏掌握的句型和词汇,才把刘美琴安慰好。又拐弯抹角地提醒刘美琴,反正吕志高在哪养老她也看不见,何必跟着生这份多余的气呢。
安抚完母亲,顾晓蒙给吕翔打电话,催他回家,吕翔关机了。顾晓蒙觉得吕翔有点过了,虽然刘美琴确实挺伤人的。但从吕翔跟顾晓蒙结婚那天,他就知道丈母娘是这样的人。晓蒙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吕翔说过,无论刘美琴说了什么让他难受的话,都当没听见就行,交给晓蒙处理。之前吕翔跟刘美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忽然间就受不了了呢?况且这事儿,错的也不光是刘美琴吧,吕志高不也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回家了么。
本想打电话替母亲跟吕翔道个歉,但顾晓蒙一直等到夜里两点,也没等到吕翔开机,看起来,对方是不准备听任何解释,好像,也不准备回来了。这些事儿,怎么突然就变了呢,如果是因为王红的死而起,但为什么大家说通一切之后,反而换来丈夫与自己的疏远呢?对自己母亲的怨恨就转而不碰自己,然后点火就着、借题发挥,夜不归宿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顾晓蒙不安地想到了吕翔莫名其妙的秘书,她想偷偷检查一下吕翔的电脑。开了机,却又笑自己怎么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类疑神疑鬼的神经病。又躺在床上,心里却停不住地七上八下。如果放在以前,她会担心吕翔这么晚跑出去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是原来,吕翔没摔门而去过,她也更没有担心过两人的感情生变。
事实上,哪有那么多第三者在每一个寂寞的夜里敞开胸怀安慰借题发挥跟丈母娘翻脸离家出走的男人!又不是做慈善。吕翔潇洒地摔门而去,意气风发地坐进自己还没还完贷款的小车之后,就后悔了。他无处可去,天又冷。开着暖气怕费油,不开暖气又觉得冷,想开出去找个暖和的地儿,一想停车费就颓了。吕翔就在地库里,打着火玩手机游戏。他想晓蒙应该不一会儿就能搞定丈母娘给自己打电话让自己回家吧,结果没控制好时间,游戏了一小会儿,手机没电了。吕翔一下子就唯心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什么事儿都不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总不能这个时候回去拍门腆着脸说自己没带充电器吧。可是,不拿充电器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嘛。吕翔急中生智,想起单位电源上经常插着好多同事们的充电器,有跟自己一个牌子的。吕翔飞速赶往单位。
此时,加班晚归的人都在往家赶,吕翔在每一个等红灯的间隙都觉得自己又傻又苦。他已经决定找个能掐会算的大师,问问自己和丈母娘是不是八字相克,要不怎么自打丈母娘来了之后,自己的日子就进入了黄梅季。
这不科学!
吕翔风驰电掣到了单位,一摸兜,果然,自己没带门禁卡。吕翔使劲踹了一脚公司门口的消防栓,骂了一声。
公司前台的灯却亮了,小马站在门边,看清是吕翔,给他开了门:“吕翔?”
这个时候,吕翔觉得小马特别美:“万幸万幸,幸亏你在这,要不我今天就得死这了。”
吕翔冲进去把手机插在电源上,才想起问小马:“你这么晚还不回家?”
小马有点躲着吕翔,不想正脸面对他:“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实习不是很好,你教我那些我都不会,我怕转不了正,加会儿班。”
吕翔注意到小马的眼睛有点红:“你不会哭了吧?对不起,真的特对不起,怪我。我之前一直在家上班,这回被张总叫回来带项目,我没什么带人的经验,没教好你。你放心,你最后转正的时候我会替你说话的。”
小马笑了:“我没哭,我就是对着电脑太长时间,刚才点了点眼药水。你这么晚了来公司不会就为充电吧,让老婆赶出来了?”
小马随口跟吕翔开玩笑,戳中吕翔的心事,吕翔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