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赶紧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吕翔,你就当我没问,我还是明天就跟张总打申请离职吧,不但专业不行,说话也笨。将来肯定是又画不了图,又搞不定客户的那种人。”
“谁家没有点事儿,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这都不算啥,一会儿我媳妇儿就得给我来电话。”吕翔想尽快转移话题,一点都不想跟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说自己家里的事儿,“你有哪不明白的,我给你讲讲吧,我刚入行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学校里学的是一回事儿,工作里碰到的是另一回事儿。”
说吕翔不喜欢美女,那是假的,是男人都喜欢美女,所以美女才是女人的天敌。但说男人都只看中外表,那也是假的,虽然天性决定了男人会对美女网开一面。可一旦涉及性命攸关的大事,比如结婚再比如工作,男人们就会变得非常现实。极少有男人会娶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女人做老婆,如果是工作中碰见这样的合作伙伴,就更不要说有多么反感了。
所以小马并没有因为外表在吕翔那讨到任何便宜,虽然吕翔也替小马擦屁股,加班加点把小马搞砸的工作完成,该教她的绝不吝啬。可心底里,吕翔有点怕小马留下拖自己后腿。吕翔在学校里见过很多小马这样的姑娘——上了一个女少男多的学校,一进校门就被男同学当宝,恨不得毕业作业都是全班男生一人一张图代写的。吕翔大学时也当过这样的男同学,跟全班男生一起为班里唯一的女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管写作业管打热水,人家跟男朋友闹分手搞自杀,全班男生看不过把女孩的男朋友揪出来揍了一顿。吕翔直到碰见顾晓蒙,才幡然醒悟,即便是作为绅士也没有必要毫无底线地对一个自己没有企图心的女孩好如初恋。而这样的女孩,即便自己只是出于礼节上的友好,都会因为对方漂亮的外表,被其他人误会自己的出发点。
给小马辅导了一晚上专业软件,吕翔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对她的判断,这个孩子学东西慢到根本不像90后。
小马也从吕翔接二连三的叹气里,察觉到了自己的差距:“要不我以后管你叫师傅吧,虽然你比我大,但叫哥太暧昧,叫老师太装,之前都是管你叫吕翔,挺不好的。”
人家那么客气,自己总不能教到一半说“不好意思我家里有事儿我先走”吧,吕翔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小马打基础。弄到最后小马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吕翔只能坚持说没关系。从公司出来,已经一点多了,吕翔都没有打开手机的勇气了,顾老师肯定已经打了一万个电话给自己,什么叫家长记大过的都已经威胁过好几轮了。再怎么心急火燎,也不能把小马一个人扔马路上。
先送小马自己再回家,等吕翔摸上床时,天都要亮了。顾晓蒙一夜无眠,问吕翔去哪了。
吕翔如实回答:“加班。”就困得睡死过去。
这答案,在晓蒙看来,怎么听怎么像敷衍:三更半夜吵完架跑到公司关机加班到凌晨么?但如果吕翔告诉她,自己玩手机玩没电了跑单位充电撞上美女实习生,咸吃萝卜淡操心给人家讲软件应用到凌晨……晓蒙怕是会当场提出离婚吧。连吕翔自己都觉得,假,假透了。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三个人都没再提昨晚的事儿,刘美琴看见吕翔昨晚回家了,也就放心了。吕翔哼哼哈哈地跟丈母娘道了歉,刘美琴就坡下驴承认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家庭矛盾看起来轻松解决。
吕翔去上班,顺便带晓蒙去学校。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烂事,都一副睡眠不足、精神涣散的样子。晓蒙在车里擦擦抹抹,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车载导航的记录——昨天夜里,吕翔去了一个自己没去过的小区,而吕翔告诉自己,他加班去了。
这一次,晓蒙终于没忍住,指着那个地址问吕翔:“这是什么?”
吕翔开着车,精神萎靡地瞟了一眼晓蒙指着的地址,叹了一口气,把昨天没带充电器最后导致送小马回家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但没有打消晓蒙的半分怀疑。整个故事都显得太可疑了,尤其是,吕翔为了让这个可疑的故事显得不那么难以置信,躺在床上打腹稿直到晓蒙问起。他忽略了一点,这个故事最可疑的部分其实就在于他的对答如流。
晓蒙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感到,一个人如果铁了心要骗另一个人,即便谎话多么拙劣,也一定不会说出实情。她和吕翔在学校门口道别,挥别丈夫,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陌生地址。顾晓蒙没想过自己做语文老师练就的过目不忘,居然用在了这里。
整个上午,顾晓蒙都过得心神不宁,讲课时破天荒地讲错了好几个地方。连张朵朵和彭帅都看出她不太正常,没敢再惹事儿。事情发酵了一上午后,晓蒙终于忍不住了,她跟刘美琴说自己要去看个生病的学生不回家吃饭了,就跳上一辆出租车,准确地报出那个自己温习了快5个小时的地址。
顺藤摸瓜到小马家门口,看着门口粉红色的Hello
Kitty地垫,晓蒙再无探寻下去的勇气,她恨自己早晨没有欣然全盘接受吕翔的解释。顾晓蒙准备落荒而逃时,手机铃声大作,是顾晓松通知她,自己马上要带弟媳回北京。声音惊动了门内的人,晓蒙慌乱中躲上了楼。
回来太晚没按时起床的小马从屋里出来,急急忙忙地下楼去上班。晓蒙从楼梯的缝隙里看见小马,刚刚建立起的脆弱防线彻底垮塌:与对方的小清新相比,自己已被生活改造得如此重口味。
顾晓蒙什么也不能怀疑,同样,她什么都无法相信。她在陌生人陌生小区的陌生楼梯间里站了有一刻钟,才缓过劲来。
这个上午吕翔过得不好,被媳妇儿突然袭击成功,加上小马无故旷工。虽然吕翔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可仔细想一遍,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心烦意乱的吕翔趁着到厕所抽烟的功夫,给老吕打了个电话,跟老吕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老吕赶紧回北京来,要么他把工作辞了回老家陪他爹养老。吕翔非常强硬,老吕没再坚持要在老家待到生活不能自理再回北京,但他说什么也要再多住14天。这么有零有整的日子让吕翔心里有点犯嘀咕,放下电话给父亲的好朋友李叔叔打了个电话。
李叔叔跟吕翔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夸吕翔有眼光,小产权坟地买成风水宝地。跟李叔叔聊了一会儿,吕翔终于明白他爸要等14天的意图了:当时吕翔买的那处风水双人墓穴,说是豪华公墓,其实就是附近村民用自己村里的坟地改建的。吕翔买的时候,就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一开始他根本不想买这块坟。无奈附近能找的地儿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更合适的,左思右想,就算将来有什么变化,那也正好有个台阶下,把他妈的骨灰弄回北京来。
吕志高哪懂什么大小产权坟地的分别,这次回老家给王红上坟,听其他人说起墓园的前身后事。吕志高当即就找墓园管理处闹去了,万一将来国家不让办小产权坟地了,再把他老两口挖出来,他可受不了。没想到,墓园管理处非常爽快地就同意给吕志高退钱,收回墓地。
对方那么爽快,吕志高有点傻了。四处打听一下,才知道最近墓地价钱疯涨,吕志高的钱一退,人家翻手就能再把那块地加好几万卖出去。吕志高自觉捅了娄子,也不敢跟儿子说,又是跑殡仪馆租骨灰盒位置安置王红,又是找人联系新墓地,弄得焦头烂额。折腾了一大圈,还是回归老办法,去了附近的王村,想问人家村里的坟地能不能卖他一块。王村的人一开始不乐意,吕志高为了说服对方,把自己的受骗史添油加醋变成创业史,给王村的明白人讲了一遍:某某村出租坟地建墓园,村里人分红,现在都没有年轻人愿意外出打工了。经吕志高这么一点拨,王村“帝王风水宝墓项目”已经准备开始找投资商了,吕志高作为股东之一,用之前退坟地的钱也入了那么四五股。跟王村人签合同要等个两周,所以吕志高才要在家再等14天。
吕翔听完来龙去脉,心头一万架轰炸机飞过:我的那个亲爹啊,您都黄土埋大胯的人了,还想着勇攀福布斯富豪榜啊!吕翔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养老社区中心建筑根本就不该是什么唧唧歪歪的会所、健身中心,就该建学校,从幼儿园到老年大学,每天组织这帮丧偶的、离异的老头老太太考试,每周发红黑两榜,给子女寄成绩单。要不然天天寻思着再就业,谁受得了。
吕翔当晚下班就直接飞回老家对他爹进行最后一分钟营救去了,顾晓蒙想跟吕翔谈谈今天的事儿,接到吕翔的电话通知要回去接老吕,就不好再磨叽那些捕风捉影的事。
如果以开头来看,故事的结局难道不该是吕志高与王红高高兴兴地北京几日游后,与亲家机场挥别欢送刘美琴与儿子顾晓松移民加拿大么?为什么走在走着就变了,上哪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