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水来我先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冰冷的井水流过五脏六腑,冲淡了心底的脆弱,然后挽起袖子,生火、烧水、拔毛、开膛、取肝。
以前这些脏兮兮的活都是师父和乔楠包揽,我只是看过。所谓见者易,学者难。这回自己干,在第1只的时候,我拎着“赤果果”的鸡身子翻过来调过去的无从下刀,研究了大半小时才处理完;在第11只的时候我已经能在15分钟内完成;在第21只的时候,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歌还未哼完,一只鸡就已经搞定了。
万事开头难。做事就像推车,起步总会有摩擦力,但一旦推起来就顺畅了。
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还有一男一女的两个声音。
女的抱怨:“都怪夫人偏心,只给了大小姐。你说,依二小姐的火爆脾气,知道后能不找茬吗。这下可好,两位小姐撕破脸打起来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遭殃。”
男的说:“你们女人啊,不就一盒胭脂,至于吗?”
女的说:“你男人哪里懂啊,这女为悦己者容。何况这日沉阁主来咱这泗阳,百年不遇。能见到他,更是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别说这小姐了,你去看看,全太守府的丫鬟、下人、婆子,凡事母的,都卯足了劲打听呢,谁知道那日沉阁主好哪一口啊,万一看上了,那可就麻雀变凤凰了。”
我少时曾听李继说过,江湖流传的“溪云初起日沉阁”,指的是江湖上两大组织,一个是溪云山庄,另外一个就是这日沉阁。杭州溪云山庄主营镖局生意,走的是白道。现任庄主李云山,也就是李继的父亲,为人光明磊落,是江湖人人敬重的英雄豪杰。而这日沉阁,是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没人知道在哪儿,给钱就办事,做的是黑道生意。据说这日沉阁主性格暴躁、行事诡异,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且极其神秘,无人得见真实面目。李继说,要是我们遇到日沉阁主,小命就算玩完了,所以劝我务必练好逍遥步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时的我和乔楠听了,一致认为那日沉阁主必定是个相貌丑陋的魔头,否则怎会不愿见人。现在来看,那时想法是肤浅片面了些,但也不无道理。即为杀手组织头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人。可奇怪的是,这朱太守府,怎会人人都争抢着攀附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紧接着,又听那男的得意的说,“要么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我告诉你们吧,你们这些母的,就算打扮成朵花,那日沉阁主也看不上!”
“哦?为什么?”
“因为啊。。。这日沉阁主是个断袖!”
“啊?此话可做得数?”
“当然!”那男人得意的声音,“实话告诉你吧,就因为这日沉阁主好男风,昨个我们奉太守之命特意出去抓了个小白脸回来,作为今晚的见面礼。。。”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愈来愈小,直至听不见。
原来这日沉阁主竟是个相貌丑陋、爱好男风的魔头。这段墙角除了更新我的旧时认知之外,和我没任何关系,轻松一刻完毕,我又认命干起来。
天黑时分,我刚处理完手里的活,就被人叫去真正的厨房帮工。厨房里热气蒸腾,人来人往,锅碗瓢盆撞击声,喧哗声、训斥声不绝于耳。我被呼来喝去,一会儿烧火、一会倒泔水、一会儿搬东西,一会儿刷碗。
直到宴会开始,厨房的活差不多结束了,大部分厨娘、丫头都跑出去看热闹了,我才有机会喘口气。
腰疼得直不起来,手酸的连拿双筷子都发抖。在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的。
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我一路观察地形,准备逃跑。
在昏暗僻静的小路上,忽然听到有人人叫我,我回头一看,竟是烟锁。
“叶落,你帮帮忙,把这道汤送到宴会主桌上去。”她不由分说将手里的餐盘推给我,“我这肚子不行了,得去趟厕所。”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朝厕所跑去,还不忘回头朝我大喊,“要尽快啊,否则汤凉了我就要挨罚了。”
我感激她在我生病的时候,递过来的那一碗水。现在我要离开,无以为报,就帮她这一个帮吧。
人工湖上的湖心亭,是今晚宴请宾客的地方。从岸边望去、此刻的湖心亭灯火辉煌、笙歌燕舞,一派繁华。
府里的丫鬟小姐们个个花枝招展、胭脂水粉,候在岸边,时不时伸长脖子朝湖心张望。
一排六桌,哪个才是主桌呢?我捧着食盘不知应该往哪送。
忽的一个声音说,快看呀,阁主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
霎时间,姑娘们纷纷检查头饰,整理罗裙,确认完好后,又齐刷刷的朝湖心望过去。
哎,可怜的春闺梦里人,可叹的灼灼待嫁心!
我真想大吼一声告诉他们,你们翘首以待的那个日沉阁阁主,是个断袖!不可能看上你们的!别在这浪费力气了!
这时,又有个声音说,“快看,阁主看都不看一眼那男宠,定是那男宠不能讨阁主欢心,要不遣人和太守说说,让咱们姐妹上去吧。”
“是啊是啊,凭咱们姐妹的美貌,保证能让阁主满意。”另外一个声音附和。
“那你派人去和太守说吧?”
“你是大姐,还是你派合适。”
“我有婚约在身,夫人不会同意的。”
“也对啊,有婚约的人还在这抛头露面。。”
“你。。。”
“哼。。。”
哎,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勾心斗角无处不在。
哪个是杀人魔头日沉阁阁主呢?他是今晚贵宾,有他的地方必然就是主桌了。
我小心避开岸边守着的莺莺燕燕,眯起眼睛朝湖心岛望去。
忽然,我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面,惊得我一个不稳,餐盘中的汤洒出了大半。好在这汤不烫,我顾不得擦去身上的汤水,隔着水袖翻飞的歌舞,再仔细看去。
坐在这桌正中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华服,带着暗金色面具,正襟而坐、举手投足之间矜贵而有涵养,儒雅而有气质。他始终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庸俗喧闹的一切格格不入。如果不是他下首坐着一个不男不女的男宠,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位高贵儒雅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性格暴躁、行事诡异的杀人魔头——日沉阁阁主。
这日沉阁阁主始终不发一语,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冰冷、傲慢的气息。桌上的人无不顾忌着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这些顾忌或许出于对他的尊敬,或许出于对他的恐惧。
这多人的场合竟然一句话不说,难不成是个哑巴?我暗暗思忖,继续望去。
在日沉阁阁主右边是一个年逾50男子,面色黝黑、体态臃肿,应该就是一城之主朱太守了。
在日沉阁阁主左边是一个身穿红纱,剑眉星眸、白面红唇、浓妆艳抹的男人,正不顾形象的狂吃海喝。
在往下,是一位冷艳的红衣女子,正不卑不亢地与朱太守说着话。这红衣女子虽不像那面具男子般生人勿近,但也是面色严肃。
另外,昨日集市上的那恶霸之首朱公子竟然也在席间,肥头大耳、左搂右抱,好不快活。
若不是那恶霸“土肥圆”,我就不会跑,不会跑也就不会躲不开惊马,不会躲不开惊马也就不会遇上萧肃,不会遇上萧肃也就不会偷他东西。总之,我这两日遭遇,都拜那恶霸“土肥圆”所赐。
我愤愤地想,越想越气,越想越怒,恨不能当众暴打他一顿。
叔本华说,人人都是想作恶的,只要条件成熟。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餐盘,好,姑奶奶今晚就给你上一个独家秘制养身滋补汤!
于是趁人不注意,我捧着餐盘悄悄拐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