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但只要能解脱,我愿意尝试任何办法。
我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暗暗祈祷他可别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我还想多活一会儿呢。
他的手沿着我的脊背一路向上,所到之处引起我一阵颤栗,直到他温热的手掌擦过我冰凉的脖颈、耳垂,然后发髻倏地一松,我恍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头顶那根木头簪子粗细不就正合适吗!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他总该认真对待了吧,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忽然,一声极轻微的树枝断裂声,诡异的在黑暗中响起。
“啊~~~”,伴随着我惊心动魄的惨叫,是身体的陡然下坠,然后“嘭”的一声,惊起远处一群飞鸟,划破寂静的夜空。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皎洁的月光下,兔罝网柔韧的丝线松松垮垮的罩在我身上,而我整个趴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后则是树根横布的大地。
我呆呆的看着他,那一双墨眸如幽深的湖水,映着月影,同样在看着我。
他悄然移开环在我身后的手。
寒气嗖嗖的灌进身体,我这发现脱离他的怀抱竟是这么的冷。但就算再冷,也不能阻止我对自由的渴望。
我迅速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又撕扯着从这缠人的网丝中钻出来。
他也坐起身,慢慢退去了罩在身上的网丝。
像刚刚逃离束缚,重获新生的囚犯,忘却了饥饿与寒冷、忘却了刚刚过去的痛苦与马上到来的烦恼,我激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成功啦!”
我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却没注意到他和月光一样清冷的表情。
真冷啊!感慨完毕,我瑟缩着身子,屁颠屁颠的去找我的宝贝夜明珠和功臣木簪子。
夜明珠完好无损,我收好夜明珠,借着月光,踩着厚实松软的枯叶,继续寻找木簪子。
突然,我摸到一块质地圆润、触手冰凉的方形物体,是令牌!
我大喜过望,立刻回头朝他兴奋的大喊,“我找到令牌。。”
“啦”字还未出口,上扬的声音在空中划过一个响亮的弧度,然后被人硬生生斩断,戛然而止。
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蓝色的光,如果它此时不是抵着我的脖颈上,我一定会赞它是把好匕首。
笑容僵在脸上,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把匕首的主人,凉凉月色下他的面庞精致而冰冷。我一时有些恍惚,刚刚他对我的好,给予我的温暖,都是错觉吗?
就算不是朋友,我们才刚刚共过患难,过河又何必急于拆桥?
山再险未及人心险,风再寒未及人心寒。
一阵冷风吹来,所有兴奋和喜悦随风而散。
我定定望着他,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失望,平静地提醒道,“萧公子,您的令牌。。。”
他的眸色幽深难辨,像一团跳动的火苗,明明灭灭,又像汹涌的大海,暗藏礁石。
人性本就复杂,更何况江湖险恶。所以,我不伤心,不委屈,不埋怨,唯一有的,是失望。就算曾经生死相依又怎样,他并非那个可以信赖的人。
他伸出左手,没有接过令牌,而是轻拂我的面庞,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可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右手冰冷的匕首依然抵在我的脖颈上,
“萧公子,令牌还您,咱们有话好说。”我再次提醒。
像是从臆想的世界里突然回到现实一般,他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过来,接过令牌收好。
“你是什么人?”他终于发问。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该从哪个角度回答呢。
“我叫叶落,今年17岁,从小父母双亡,主要靠种地度日。”
或许他此举是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
我想了想,补充道“今日并非故意刁难公子,实是儿时恶习难改,给公子造成的困扰,还请见谅。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我明白了,他是怀疑我另有企图,可我除了一时贪念他的银两,真的别无他求。“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殊身份。”
他眸色加深,目光逼仄。
我心中哀嚎,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我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就是那个江湖人人望而生畏、闻风丧胆的,日沉阁阁主。”
“哎呦!!”倏地脖子一痛,我下意识去摸,热热黏黏的液体。
一股火顿时窜了出来,我捂着脖子控诉:“你能不能小心点!都伤到我了!”
他一愣,迅速移开匕首,然后倾过身子,微低下头,伸手就要查看我的伤口。
我头一偏,侧身躲开了。他似是没料到我会躲开,伸过来的手就那么停在空中。
几秒钟后,他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眼底的尴尬一闪而过。
我捂着脖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笑,眼中的星光与他身后的星海连成一片。
忽然,他的眸中寒光一闪,语气陡变。
“这寒丝网可是你布下的?”他问。
“如果你口中的寒丝网指的就是这个网的话,”我的目光从兔罝网转移到他身上,
“那么没错,这网的确是我布下的。但是,”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布下这网不是为了你,否则当时我不会叮嘱你不要动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网?”
“偷的。”我没好气,偷师父的也算是偷,这么回答也不算撒谎。”
“那刚刚那个夜明珠呢?”
“也是一样。”
他笑,“偷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翻了个白眼。
“我确实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手,但我不是骗子,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他站在原地,静静的凝视着我,似乎在判断我的可信度。
一时秋风瑟瑟,两两无言。
我不习惯与他这样的默然对视,扭头走开,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响声。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还是火辣辣的疼,但已不再流血,应无大碍。
我低着头巡视了一圈,找了几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了几下,最后选中了大小粗细合适的一根,又蹲了下去,先用手扒开地表覆盖的枯叶,然后用刚刚挑选的那根树枝掘土。很快地,我就掘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圆坑。
站起来取兔罝网的时候,我瞥见萧肃依然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动过。
视线在空中交汇,我迅速撇开了头。
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又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我抱着兔罝网网,随意团成一团,对准刚刚挖好的坑,松手。
兔罝网准确的坠入坑中,紧接着我双手并用,埋土,盖树叶,末了还在那隆起的小土包上重重的踩了几脚。
那一刻,压在我心底那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也随着兔罝网一并埋葬。
“你不要了?”他惊讶的声音响起。
“不要。”我斩钉截铁。
“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寒丝网,却被你随意的丢弃”他环顾四周,“在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树林。”他叹息,不知是为江湖人惋惜,还是为兔苴网遗憾。
“这里有什么不好,青山绿水,正与兔苴网相配。”
我拍拍双手,抖落上面的土,继续道,“你想要啊?那你现在就可以挖出来啊,反正我是不要了的。”
他一怔,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我、不、要。”
很久以后,我反思此时土埋兔罝网,也就是寒丝网的的稚行为,说白了就是为了——泄愤!!没错,实在太憋屈了,平生第一次钻进自己布下的陷阱,第一次被人用匕首抵住脖子,第一次被人当成骗子。我当时没法向一个陌生人诉苦,最终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兔罝网身上。
不过没用多久,我就为此时的幼稚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时的我们都坚信,这不过是各自漫长生命中普通而又平凡的一天。
殊不知,那一天我的任性和他的纵容,将后来的一切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