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年轻的第三道召唤方毕,先前那股方压抑下的狂欢之呼再度高挑。
原本列次俯拜着的清一色青衫,长袖挥舞的那一瞬,执在手中的黄金四目面具不约而同扣合于发丝,继而臂挽臂,三步一退,五步一鞠,七步一跪,含糊不清而念念有词着纷纷前涌,于白玉栏杆之前四五米开外之处扎了堆儿。
见状,古宓握成拳状的手心,不自觉间早已湿乎乎全是冷汗,咕哝着干涸的嘴巴,咕咚一声,噎咽下了那含在嘴巴里憋闷了良久的一口吐沫。
依稀记得,闲来无事乱翻阅书刊时,典籍中有记载云,古时的三望,概指日月星,夫礼,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
其解说也很圆滑,那时之人认为,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故燔烧祭天;血祭,盖以滴血于地,如郁鬯之灌地也,故灌注祭地;祭山曰庪县,故悬投祭山;祭川,沉,故沉没祭水;地示在下,非瘗埋不足以达之,故瘗埋祭物。
虞侍首所号令的前两列话,闻其声,见其行,所言,所应,一景一物,足以让古宓明了的同时感触颇杂,从没想过,可以有幸亲睹如此原始的一段习俗,现下,异常肯定眼前的一切的确为一场祭祀,惟所不惑的,是第三道号令,何以一召唤,场面反致突增几分失控错觉。
“谷主,可有不适?”
明明是关切之语,钻进耳蜗偏偏徒增些许不舒服,古宓蹙眉斜睨一眼一旁那张倍感有所掩饰的俏颜,蓦地泛起一股没来由的火气。
东菱主祀是吧?这会你若是沉默装哑巴,或许偶一时半刻不会再多留意尔那显而易见的矫揉造作之态。
狠狠的握紧拳,古宓暗自咬牙切齿的回瞪了一眼。以前,有人声称,古宓一瞪眼,惨比浪翻天,因此,这一瞪过后,古宓也在想,依自个这凶巴巴气势,是不是可以暂时性压制一下现场隐存着的那份莫名混乱态势。
可惜,不管是人,亦或是物,骨子里若是不安于被忽略,轻而易举的,恰恰就会造就一个相反的本性。
古宓的想法错了,确切的讲,她的如意算盘打得过于自信了一些,切不说场下那涌动着的潮流,非但没消减一分,一见台面上之人高扬了下巴,看似反倒更多了一份热血高涨的对照情绪,紧跟着又是一阵狂欢之音。
听着那刺耳的嘈杂“吼”叫声,古宓当即被“吼”出一头的冷汗,可是,常言道,输人可以,但绝不可以输气,秉行着这一几乎快没了把持度边际的原则理念,古宓从牙缝间倒吸一大口气,蹙起柳眉,微眯着细眸,恶狠狠的又环视了一圈,这一回,效果倒是稍好转了些,起码,那闹心的欢腾劲小了点。
不过,下面的一堆葫芦才按下,一侧的那只瓢又张扬着浮出了水面,余光一扫视到那东菱主祀挺得甚是高傲的白皙脖颈,古宓立时火气再度乱冒,心下也暗暗嘀咕开来,端臭架子,就不怕过早得颈椎病?
冤家路窄真是亘古有理,轻哼一声,古宓继而不屑的撇开视线,就那副早已看腻歪的姿态,而今多看一秒都心生厌恶,只怪自个反应迟钝,一度被其假纯情外表蒙蔽,蛋白质一样掏心挖肺把尔当做挚交,到头来,某人竟昧心挖墙脚做出那种欺朋友夫的龌龊之事。
古榕树下那一幕幕,相拥的身影,亲昵的动作,缠mian的镜头,一遍遍浮现,叛离之人,背信弃义之徒,何以阴魂不散,过往,如今,怎么哪里有自己,哪里就随带这道一见便窝火的影子?难道说,自个迷迷糊糊被摄来这方外之地,某人竟幡然醒悟蓦然回头是岸,难得的良心发现找寻去同一所地下吧,由此一起被连拉了过来?可是,目前所有的记忆,并没有与之相关的半点印迹,更何况,这种极点的小概率事件,哪里是···
“时辰已到,谷主,可否开献?”
“献什么?”几次三番被打断,而且是讨厌至极之人,这令古宓极其不悦,想都没想便回顶了一句,“献身啊?”
“不是献···”冷不防这俩字从谷主口中冒出,闻言,雉儿忙不迭拉一拉自家主祀衣袖,“身”字噎回嘴里,红着小脸嘟唇提醒道,“是献舞。”
“献什么舞?”翻个白眼,古宓没好气的抽回胳膊,甩甩碍事的宽袖,补添道,“要不要卖唱?”
古宓这一举动,不禁吓了雉儿一跳,连垂颔于一角未作声的虞侍首脸色也微变,但是有一人,依旧是那副彷若预料之中见怪不怪的表情,眉眼间始终挂着那份在古宓看来可谓招牌式的浅笑。
“宓妹妹性情果是大气,相形较之,姐姐甚是汗颜。”浅勾着嘴角,东菱主祀不急不缓道,心底却已是不耻,有道是有什么样的主便有什么样的婢,无怪乎一个小侍女竟敢那般没礼数,跟着刁习成性恣意妄为的主,哪里可言什么管教?
眼梢勾一勾宗祠,东菱主祀两道舒缓的细眉明显轻挑了挑,不晓得里面那三个老古怪到底是做的怎样占卜,硬卜算西主乃这一代神女,命定什么惟有西祀可挽得将要降临的不劫天命,这些所谓的不着边际预言,或许蒙骗得了那些闭门自造的无知谷民,却抵不过己身私下搜集到的那些有凭有据小道情报确凿。
就在东菱主祀晃神时,古宓也在打量着犯愁,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据四年的相处断来,楚楚可怜才是这寡义之人的一贯作风,无论何时何地,某人跟个累赘似得拖在身后时,无形之中自己总会充当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可悲的是,最后连即将成婚的薄情男友都倒戈把自个悻悻贡献了出去。
心虚的瞅瞅自家主祀,再瞥瞥对立着的菱主祀,雉儿挠挠脸颊,心中那个干着急劲没法言喻,即便要争要斗,总得挑挑日头吧?这会可不是拼气势的时辰,再者,若论及架势,自家主祀今个占的该是上风,难解到底在瞪来瞪去作甚。
何止是雉儿想不透,在场的无一例外,三方长老静候在宗祠内,全谷之人眼巴巴杵在栏杆外,不晓得这一东一西两方主祀,确切的讲,这西宓谷主与东菱主祀,两人究竟在无语的作何交流。
“姐姐自觉与宓妹妹一见如故,今个不便多拖延,它时约于坊厢阁,如何?”环视一圈被冷落的周遭,东菱主祀习惯性抖一抖衣襟,半亲半疏道,“谷主,莫错过献舞之时,方为当下之宜。”
人说,习惯是一种毒。
鉴于脾性上的定格因素(就像鸭子改不了呱呱,狗改不了吃屎,咱是文明人,这话,不能说的太直白了。),才断定面前之人非所识者,只是皮囊相仿而已,“一见如故”这个词一划破空气窜进耳蜗,古宓不禁又有些迷糊了,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感知发生了错误。
换位思考一下,或许某人就跟自个一样,所在的环境翻了底,不得已自身也得响应的有所改变,所以,那个夺夫之人削骨成这个东菱主祀,如若当真如此,那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外表柔弱唯诺的挚交,对照一番,自身的伪装技术尚不及那伪善面具的三分之一。
不是,先暂时打住这个闹心的问题,刚刚某人好像有补充什么歪理,跳舞,是不是这个词语?
自动掐断分岔的思维,古宓蓦地瞄向那张妖娆的魅脸,不巧眼角接触到一道道似已忍耐到极限的凝盯,背脊即刻窜起一股阴冷,不由打个寒颤,本欲发问的舌头霍得打结,嗓子紧跟卡得几欲窒息。
那个,貌似祭祀是有以舞助兴之说。
不过,瞅着这阵势,难不成,这献舞之人,非他人,而是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