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接卷。”
无奈地轻推两下貌似又陷入呆滞状态的自家主祀,雉儿已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多少次私底下打小提示了,一张小脸上那干着急劲儿,当真是溢于言表,恨不得当即以下犯上揪扯耳朵质问一番。
古谷祖辈传承着一种异术——木牌占卜,历代谷主例行完封典之礼,须闭关修习一套名为卜算子的法本,据传谕,研习通透者,可祈招,可诅驱,可避知,可呈超,但近几代谷内一直人和气祥,故无确凿示例。
那只擎着的红木盒内,按序排列着的十几个小片,便是历代所谓的承袭法本。这些棱角罕怪的散碎薄片,形状各异,浅厚不一,色彩纷杂,有的看似像龟甲,有的看似像兽骨,有的看似像石片,由于年代长久,有的部分边缘磨损,少数略微有些残缺,难辨析是殷墟还是篆体抑或哪种混杂的古老文字。
执起匣内的一小片,抚一抚,划过的手感,有着摩擦的触觉,平仄的凹凸。
“族长,典礼已备妥。”
一听这脆铃般的甜腻声,古宓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循着声猛地扭转了身体,盯视着那近在眼前,清晰映入眼底的一袭绛袍,古宓方平稳下的情绪再度高温提速,心中登时不自觉的反问起一句话:何似的神像。
感触到瞬的投射而来的那记异样眼神,来者微一勾朱唇,浅笑即时染于蛾眉间,欠一个揖儿,夹带着一丝言笑淡淡的启了口:“听闻谷主前些日头抱恙,看气色···”
“谷主已无大碍,有劳菱主祀牵念。”古宓尚在愣神状态之中难以自拔之际,一侧的雉儿已率先代替了自家主祀做出了回应。
不过,她这一出嘴抢答,不仅某人面上一堪,连古宓好半响也没能打过罩儿,毕竟,这是在宗祠之上,且有族长在场。
也正因为如此,东菱主祀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敢公然冲撞自己,虽说她的主祀现已晋升谷主,也来不得如此放肆失了礼节。
主尊侍卑,这在谷中,就是活的烙印,一旦打上,一辈子,无人可更。
其实,雉儿之所以有这种过激的反应,也是有其自以为对的理由,这话说来就长了,简单的略表的话,归根结底起源于古谷几百年来沿袭不变的谷规祖制。
古谷沿袭的承袭制度(无烟前面略提带过几笔),甚是简单的只有一条死规矩,那就是:接替者须为女儿身。
逢年一度,逢推之日,上一代谷主老逝或让位,当日便会下帖到各祀,一日商议准备,翌日三更时分,主祀则率其所辖谷民齐候坊厢阁选主。
主祀之中,但凡有想承揽谷主一位者,须得在众谷民监督之日,及由坊厢阁这一道关卡,独踽水谷涧断面那一条蜿蜒隐现的小径,直抵涧源尽头,于沧峦瀑布之巅,飞身而下,直坠涧底碧潭。
与此同时,潆绕的各个深泉汇交处会围挡一排排竹筏,其作用可想而知,整个过程以三个日头为期限,逾期未归者,权当主动弃权,谷主另于余下之人重选,恰逢这一代三方主祀,只有东、西两祀为女儿身。
雉儿不会忘记,主祀归来那日的情景,一浮一沉从上游随波逐流打着转儿撞向褐岩,苍白的脸颊见不得半点血气,湿嗒嗒发髻散黏在滴水的曲线上,玲珑有致的躯体尽显于底,不管自己怎样一声焦于一声呼唤,那干涸的嘴角都没牵动一分,而一旁受命同候在溪畔边的某人,却自始至终袖手旁观,径自亭亭迎风而立。
因此,从那一刻开始,雉儿便对这东菱主祀心怀了“仇恨”之意。
在这小丫头看来,当初是她东菱主祀畏惧水谷涧一行之险,那山涧,毒草遍地,毒虫猖獗,是以为古谷三大禁地之首,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那条传闻中最为骇人的镇谷之蛇——花冥,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恐怖,因为凡是见过它的谷中之人,无一有生还者,而不幸遭遇到这条千蛇之尊者,亦无活息之机。
谷内人知道的,历代言及到的,只是它的一个名字。
有的长者说:花冥,自创谷,便活于那涧巅。
有的老一辈道:花冥,时值单月之始,子丑更替之时,会盘绕一遭···
但这些也仅是“说”和“道”,在古谷活着的人列席之中,无一者见过它到底是什么样儿(关于花冥,无烟在后面章节再一点一滴道来它秘不可测的来源,以及有关其难以预想的到的种种,但有一点可以先透露下,这个花冥,会是本书中,一大,与众不同的亮点所在,各位亲亲们,在这,先言归正场。)。
敛隐起细眉间那一丝轻挑,东菱主祀不动声色抖一抖宽大的衣袖,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紫纱圆领衬托着显露于外的白皙脖颈,尤为凸显一分难掩的傲气。
“如此,想必这欢庆之舞,亦无需本主祀代劳,素闻西宓妹妹能歌善舞,未得见,借由着今个儿双庆之日,全谷之人可饱眼福,理应一览巫之舞姿。”
这边,古宓自顾自沉浸在困惑里还没来得及抽神儿,蓦地再一闻那素颜清眸樱瓣一启一抿间,仿似念咒语似得所道出的这一席话,心中一片孤舟顿时随之愈发滑向混沌边缘。
原来,她,便是东菱主祀。
只是,还是那句话,为何如此神似?
那日,雉儿曾有道及,采果子途间,偶遇菱主祀身边珑姐姐前来道献贺礼,乍一听,古宓倒有琢磨是否该依循礼尚往节回之以相应礼数。
稍后迫于大典前夕紧随而来的这样繁琐那样周折,加之古宓心下本就抱着一丝侥幸,总以为日晖一交一更,这场黄粱之梦理应逆转漂散为几缕过眼云烟,入谷仅有的这五个日头,单是身似牢笼般调养就约莫占去三日,精气神方一有所恢复,虔沐、跪拜一系列事宜一个不乏一个接踵而来,一直未得以抽出闲暇寻得时机。
僵持之际,丝竹之音,怦然奏响,缥缈弥散,一如之前,清质绕梁,一韵一律,间或万种悠扬,澈人心弦,沁人心绪,渺渺充斥。
随即牵扯起的反应,便是类似于之前的那狂野的欢呼,一阵胜似一阵,骤然搅破那份诡谲的和谐静谧,透过向内敞开的那扇厚重木杉面漆朱门,日出之方,染浸着映天火光,木石打敲碎击声,掩盖淹没了先前的天籁之音。
疑惑着回身一瞥,古宓整个人瞬的呆住,条条绞结一股脑没了踪迹,断了纠扰着的置疑,徒留一种陡然的莫名不安浮躁。
杵在一旁的雉儿,瞅着自家主祀那副发愣样,暗嘘口气,在迎视到虞侍首递过的一记眼神时,便径自挽了古宓臂弯,轻唤道:“谷主,礼,祭祀。”
迟钝的意识还未消化熟透这丫头话中是什么意思,古宓已被雉儿言语着搀扶至宗祠门槛,由于事出略有仓皇,脚底一连两个磕绊之后,方扶着身前的栏杆站稳了身。
模棱两可的蹙下眉,古宓微翘的杏目恍惚间一瞟,祠外罕见的那份骚动一见之下静若无息。
“祭天礼,及三望。”
片刻的无息,一令号示,木桩搭建的平台一方,燔柴兀自燃烧,顿时烟气升腾,直达高空,云雾缭绕。
“祭地礼,及五祀。”
环绕的五行方丘,无暇的玉盘之上,一一端摆着六畜、粢盛、礼器、皮帛、血血,鬯酒之气调和着渝香草的浓郁,由自圭璋为柄的七星勺缓缓灌注于地。
“祭谷礼,及七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