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先生素爱水墨画,而最擅者乃远山黛色,“似锦”见先生今日所授“勾”、“皴”、“染”、“点”,心生一计。
铺开宣纸却并不急着研墨,只令书童去给她泡了竹叶茶来。这小童老老实实地端了茶来递与她,“似锦”将茶水倒在砚台之中,又挑取了一片薄薄的竹叶出来,这才不紧不慢地取了墨锭,重按轻旋,手持锭划着一个又一个圆弧,待到墨稀而不渗时才放下墨锭。提起管素湛了墨汁,在纸上勾勒出石头的轮廓,始用渲淡,一变构斫之法,线条舒展刚劲,峭拔险峰跃然纸上,大致模样已经画出,“似锦”放下了笔。又拿起墨锭研墨,只是这次却用力碾碎那片竹叶,此次研得时间稍长,墨汁浓而不稠,正适合画竹。
“似锦”画完墨竹图便垂眼不语,只等郝先生过来。果不其然,郝先生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虽是随堂而作却难掩清秀圆润,只看笔法便见笔式空苍,吐纳北苑,再看画中内容便见云树如带,古意森森。郝先生一阵赞叹,伸手拿起了这幅画,刚刚近身便幽然可闻见一股竹香,目之所及墨竹图,又不知此乃墨汁味道,便认为此乃画中竹所散发味道,竟有些以假乱真。郝先生赞叹连连,便问她如何想到此妙法。
“似锦”趁机道“学生愚钝,不过是近日远房表哥在家小住几日,学生向表哥讨要了几招罢了。”
“不知你那表哥师承何处?”
“表哥尚未从师,只是仰慕郝先生的才情,想要拜在您门下,不想错过了入学的日子。”
郝先生被“似锦”一番恭维不觉飘飘然,又见她那表哥却有几分才情便道,“夫子我本不是那泥古不化之人,既然你表哥有心求学,不如让他将平日所作之画交予你明日带来,我考核一番,若是确然不错便叫他与你们一道学习。”
“似锦”听了又是一番恭维,直叫她自己都觉恶心反胃这才立到一边不再言语。看来留在书院的事情是解决了,现在只等回家之时再作一副画便可了。
秦玄光听见“似锦”和夫子的对话勾了勾唇,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这豫王世子如何发现锦绣的身份就要从头说起了。
昨日豫王世子秦玄光送了“似锦”回去便罚了福安一个月的银两,今早出门之前便看见书案上摆了一沓纸张,将一年前程府五姑娘和六少爷与赵家公子赵树理相识的过程理了个遍,又说程府六少爷那日与赵树理相谈甚欢,程府姑娘调皮捣蛋爬树摔下来为赵树理所救。半个月前程府六少爷随程府大少爷,赵家公子出游,不慎落水而卧床不起,却突然身体大好复来上学,而程府五姑娘修身养性,却闭门不见客了。
身体大好,复来上学?修身养性,闭门谢客?秦玄光只是冷哼一声,便知道了个大概,现在的“似锦”只怕是那不见客的五姑娘了吧,程府夫人娘家的表哥?这姑娘倒是有些胆色,还有这溜须拍马的功夫也不是吹的。
秦玄光移了步子,在“似锦”耳畔低声道“不知程弟可有兴趣替我引荐这位你表哥,在学堂我孤身一人倒是有些冷清,你表哥初来学堂与我若能做个伴倒也是不错的。”
“似锦”只觉耳畔麻酥酥,只希望他能赶快离开,便硬着头皮答应了。好在秦玄光也并未纠缠,只是回了自己的位置依旧作画。
黄昏,“似锦”照例是要和程明勋结伴回家的,正巧遇上赵树理,心急苏府之事便趁程明勋上马车之际悄声道“树理哥哥,今日酉戌之交可否一见?”
“似锦”本担心赵树理会拒绝,见他邀自己入府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回了院子“似锦”在房间里找出夏天晒干的荷叶与莲花,用碾子碾碎了与徽墨混合,用墨锭研了墨,既然是入学之用,必然不能再画在宣纸之上,取了苏州的绢绫作画。
莲花香远益清,不蔓不枝,“似锦”画完轮廓,朱砂太过红颜白白给菡萏添了一分妖冶,多了几分俗气,“似锦”便取了女儿家的胭脂,用作填色,待到墨迹干了已是酉时之中了,便交由小厮去裱了起来。
“明日你将这幅画交给郝先生,这是他托我画的菡萏图。”程似锦奇怪先生怎么会交代她这种事情,很是纳闷,可是锦绣并不解释。
那是自然,锦绣若是解释了似锦怎么会乖乖地把画带过去,只能暂时骗他了。
锦绣又换装变作“似锦”,这才出府去了赵家。
看来赵树理是交代过小厮的,“似锦”入府并未遇到障碍,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赵树理的院子里。
“树理哥哥。”
“似锦找我可是为了苏府之事?”赵树理并未遮掩,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正是此事,苏府是被陷害的……”
“我知道,”没等她说完,赵树理就淡淡地应了一声“那日魏大人献给陛下的书信我是看过的,剩下的书信在哪里我也是知道的”。这下“似锦”可就糊涂了,正要问他为何任由事态发展,不加制止,又听他道,“此事牵扯重大,即使程国公出面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你如此贸然地夜闯苏府可知后果?”
“似锦”没想到赵树理对自己的行踪这般了解,先是吃惊,后来便知道他定有办法,便拉住赵树理的衣袖眼巴巴地哀求道“树理哥哥,不能看着明玔姐姐没了夫君,你就给我支个招吧。”
赵树理看着可怜兮兮的“似锦”,心里暗叹这姑娘真是古灵精怪,不忍拒绝,只好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拉开,道“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苏府会保住的。”
“就知道树理哥哥人最好了!”,“似锦”听了赵树理的保证顿时觉得赵家公子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哦?”赵树理轻哼一声,忍不住逗逗这丫头“有多好?”
“似锦”偏头想了一会儿,用手笔画道“有这么好。”
赵树理见她张开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不由出声笑了,捂着肚子道“锦弟,你这样子可真是笨呢。”听了这话“似锦”在空中的手臂僵住了,调转了方向,作势就要打赵树理一般,赵树理边笑边躲,惹得“似锦”像炸了毛的猫咪,穷追不舍。
此刻苏府内却是一片萧条,连树叶都像被烈火烤焦一般打不起神采,整个府内弥漫着一阵紧张的死亡之感。只有苏湛和苏元还能撑着场面,再看那一干女眷哭得死去活来,被赶来的卫兵送到了偏院。
“大哥不用担心,昨夜程府小公子来过,既然是未来大嫂的弟弟,又是我同窗,想来是靠得住的。”苏元好不容易避开了守卫来到碧轩亭见苏湛,悄悄道。
苏湛听罢,思忖片刻道,“既是如此,若此事能够沉冤得雪,圣上必是对我苏府有愧,将来若是再有人陷害陛下也不会轻信,想来倒是我们苏府的一件幸事。”
眼见卫兵回来,苏元退到亭外,假意正要上亭子与苏湛见面。卫兵们信以为真,暗自庆幸,得亏回来得及时,不然两人见了面可是不好向上面交代的。
侍卫长向苏元行礼道,“苏二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您还是回院子里的好。”苏元冷哼一声,右手一扫衣摆,阔步走了,心里却暗自祈祷,只愿“似锦”能顺利上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