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风景将会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了。
季师长来了。
季师长没有空手来,还带了礼物。这礼物是六台拖拉机。大家叫拖拉机叫铁牛。铁牛要比吃草的牛厉害,一百头牛犁地,没有一头铁牛犁得多。大家围着铁牛,个个兴奋得不得了。
有了拖拉机,大草滩就能更快地变成庄稼地。
铁牛威风,可有人比铁牛还要威风。他就是刘奎。齐奎真牛,开着铁牛,向大家挥手,像得胜回朝的武士。跟着他后面的,还有阿柳,还有另外四个人。一共六个人。一块送出去学习的。当时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儿,看他们开铁牛的样子,全羡慕得不行。
阿布站在人群里。看到阿柳,阿布朝她招手。让她上到铁牛上。铁牛停下来,阿布上去,坐到阿柳身边。看那么大个铁牛,很听阿柳的话。阿布有些气。不是气阿柳。是气支齐,气盘砣。要不是他俩做怪。这会儿,她也会坐在铁牛上,开着铁牛。
阿菊在家洗衣服,别人喊她,说刘奎回来了,开着拖拉机,威风得不行。有点不信。刘奎是个酒鬼,在她眼里,从没有精神过。听到拖拉机响,走出门去。看到刘奎,真像个英雄。有些激动。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刘奎伸手把阿菊拉到驾驶台上。坐在刘奎身边,看到刘奎头上有汗,帮着擦汗。手上有肥皂沫子,擦了刘奎一脸。大家全笑起来。阿菊没笑。阿菊想起了一些事,有些难受。
季师长这样的大干部来一次古尔图不容易。得和大家都见见面。一个一个见,人太多,见不过来。只能把大家集合起来,开个大会。
大会没有在礼堂开,会场搬到了大草滩上。
首长和大家见面,一定要讲话。季师长的话不是随便可以听到的。一说让季师长讲话,大家的巴掌拍得比打雷还要响。
大干部讲话和小干部讲话不一样,大干部讲话,气魄也很大。从世界讲到全中国,又从全中国讲到新疆,季师长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没有翻身解放,说中国正在成为世界上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说我们新疆的面积占中国国土面积六分之一,新疆有多重要不用说大家全明白。我们在下野地,在古尔图开荒种地不但是在保卫边疆建设边疆,更是为正在建设中的共产主义大厦添砖加瓦。
季师长的话,也像他带来的铁牛一样,让大家激动。
5、
季师长来看烧荒。带来了一大群人。
盘砣把他们带到了烽火台上,让他们站在高处。怕他们看不清楚,还给他们配了望远镜。
同样烧荒,季师长不来,是一个烧法。季师长来了,又是一个烧法。季师长来了,还带了记者。说这次烧荒会上报纸。报纸上一登出来,全国不知会有多少人知道。
这么大个事,不能太随便了。得搞出声势,搞出个样子。商量后,决定烧荒前,要举行个仪式。
这一搞仪式,烽火台的用处就更大了。它成了一个主席台,一个检阅台,一个点将台。台子上站着指挥员。台子下,集合了一群开荒者。像出发打仗一样,让季师长讲话。做战前动员。打过仗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事都说成和打仗一样。季师长说开荒就是打仗,烧荒就是攻占阵地。拿下了这个阵地,就会取得更大的胜利。这个胜利就是多打粮食。打下的粮食越多,对国家的贡献就越大。
虽然听不到枪炮声,可季师长的话,还是让大家好像回到了战争年代。荒野上的火还没有烧起来,大家心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尽管这个时候喊起的口号,是事先已经安排过的,但听起来,句句都是心里话。
喊过口号,盘砣把一个火把递给了季师长。再由季师长把火把交给支齐。一个火把这么一传,意思就大不一样了。就像同样一句话,身份不同的人说出来,它的作用也会不同一样。本来这个火把是由盘砣来交给支齐。但季师长来了,就得让季师长来做这个事。
支齐接过火把,转过了身。在他身后,有二十个汉子。每个汉子都骑在一匹马上。汉子手里也举起火把。只是这个火把,上面浸透了煤油,正等着点燃。
支齐也骑着马。支齐举起火把,让马跑起来,从二十个汉子跟前跑过后,二十个火把,就燃烧了起来。
二十匹马,二十个汉子,二十个火把,在支齐的带领下,朝着大草滩飞奔。站在烽火台上的盘砣,这个时候,是多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啊。打仗时,只要响起了冲锋号,他从来不肯站在后边,只是拿着望远镜和手枪指挥。一场仗打完了,自己要是没有冲进去拼杀一阵,就会觉得这一仗他没有参加,和他没关系。尽管这场战斗是他策划和指挥的。
二十匹马,沿着打出的防火隔离带,跑到了指定的位置上。大草滩实在太大。要让二十个火把一齐扔向大草滩。用喊出的声音做不到。不过,这一点,盘砣和支齐早就想到了。支齐拿了一面红旗,站在大草滩的一个高坡上。支齐把红旗朝着空中使劲一挥。像一只大鸟的翅膀,大草滩上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它的飞翔。几乎就在同时,二十个火把,从不同的方向,一齐扔向了大草滩。四面八方一齐窜起来的火焰,像是突然展开了无数的旗帜。
天地间顿时被红色的火光照亮。
这个大草滩实在太大,就算在四周同时点起了大火,要想把大草滩上的杂草野树烧光,至少也得烧上一天一夜。这使得站在烽火台上的领导干部们无法看到最后。在举行了烧荒的仪式后,季师长就带领着他们走下了烽火台。并且离开了古尔图。
烧荒固然是个很壮观的场面,但大火烧起来后,这件事就变得没有悬念。不用看也会知道结局,是个什么场面。
别人看上一会可能会不想再看了,但盘砣和支齐却不会这样想,还有开荒突击队的队员们也不会这么想。这是他们用了一年多时间,流了不知多少汗水换来的结果,不管什么事,你只要为它付出了,就不可能不当回事。
盘砣在送走了季师长和记者后,立刻骑上马奔向了大草滩。
盘砣来到大草滩,坐到了支齐旁边。他们点起了一根烟。边抽烟边看着烧荒的大火。
一点风也没有,虽然这样火会烧得慢一些,但却会很听话。火正按照盘砣和支齐的想法,从四面向大草滩的中间进攻,让大草滩的面积不断缩小。
他们内心很激动,表情却很平静。真正的老兵,不会在最后的胜利到来以前,让别人看出得意。
一头野猪从火里跑了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坎土镘冲了上去。火已经把野猪烧伤了,没有反抗能力。被几个人很快打翻在地。
看到了野猪,想到了狼。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狼。
盘砣说,独耳早跑出来了吧。
支齐说,狼可不会像野猪那么傻。肯定早就跑到山林里去了。
盘砣说,我想也该是这样的,不过,这个家伙离开时,也没有跟我们打个招呼。
盘砣说着,站了起来,举起了望远镜。
看着看着,盘砣突然叫起来,说,不好,它们没有跑。它们还全在草滩上。
听盘砣这么说,支齐马上站了起来,也举起了望远镜。
独耳狼真的还在大草滩的中间。不是它一只狼,还有狼兄弟。还有整个狼群。
这群狼。好像要多。好像有好多狼都集中在了一起。虽然大火要烧到它们,还有一段时间。但它们肯定看见大火了,弥漫的烟雾肯定已经让它们觉得很呛了。
看见了火,还站在那里,站在草浪中,并且一点儿也不惊慌。它们知道,四周有好多人,这些人,全是它们的朋友。它们看到烧起大火,不会不管的。他们肯定马上就会把火扑灭,决不会让大火烧到它们的。
大草滩上别的动物,连老鼠和蛇都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来临,四处乱窜,寻找着活路。只有这群狼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要是这样下去,等到大火完全包围了它们。它们再想逃,都不会有机会了。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四周的大火已经连了起来。就算能冲出来,想一点伤不受,几乎已经不可能。
盘砣和支齐同时放下望远镜。再看下去已经没意义。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们已经知道对方想说的话。
不,不能让这群狼死在我们烧起来的大火中,就像它们没有让我们死在大戈壁上一样。
同时明白了这一点后,盘砣和支齐同时跳上了马。
盘砣说我去把它们赶出火海。支齐说我们一块去。
盘砣说你带人打出一条路,给狼打一条路。
支齐明白了盘砣的意思。支齐喊了一声。一群突击队员拿着镰刀,跟在他的身后。
6、
盘砣骑着马朝着燃烧的大草滩跑去。跑了一阵听到身后还有马蹄声。盘砣回过头一看,看到花木兰也骑了一匹马跟在他身后。
盘砣让花木兰别跟着他,赶紧回到高坡上去。花木兰却好像没听见,继续朝他跟前走。
走到盘砣跟前,花木兰说,别忘了,我是你老婆,你是我男人,男人走到什么地方,老婆都该跟着。
盘砣没有时间把马停下来,和花木兰说更多的话。他只能在马的飞奔中告诉花木兰,不要跟着他,会很危险的。
花木兰也一样骑在马上说,我不在乎,哪怕是跟着你去死。
连死的话都说出来了,别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独耳母狼和狼群对于盘砣和花木兰的出现,并没有太意外。
它们好像知道,这些人不会不管它们的。
狼想什么,盘砣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对狼去解释。
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这群狼带出火的包围圈。这么一群狼,看起来像是一群羊。可要想把它们像赶一群羊赶着走,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过,这并不能难住盘砣。狼也和人一样,也有领导干部。这群狼的领导干部,就是那个独耳狼。盘砣从马上下来,他要去找那只独耳狼。只要找到独耳狼,这群狼就会得救了。
草浪中,一片狼头。只有一个狼头上,只有一只耳朵。盘砣一眼就看到了独耳狼。
盘砣朝独耳母狼走过去,不过,走了没有几步,他站住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震住了,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能说盘砣不够坚决果断。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眼前的情景,都不可能会比盘砣表现得更好。
两只公狼。它们是狼兄弟,都是独耳母狼的儿子。它们在看到了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后,那夺目的火光,一下子照进了它们的心脏。使得那流淌的鲜血,顿时热烈地奔腾起来。
还从来没有和母狼做过爱的狼兄弟,那渴望让生命得到延续的冲动,像一团火球滚动在身体里,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开来。
独耳母狼看出了两个儿子的火一般激情,它知道这是狼兄弟生命的转折点。是狼兄弟人生一个重要时刻,独耳狼一声长啸,一群母狼站到了狼兄弟面前。狼兄弟一跃而起,压到了母狼的身上。
狼兄弟那雄性的器具,像火炬一样放着火红的光亮,不停地从这一只母狼的身体里出来,又进到了另一只母狼的身体里。
而每一次进出,都伴随着狼兄弟和母狼们的痛快淋漓地嚎叫。
狼兄弟身体里的火球在不停地爆炸,每一回爆炸都化作了狼兄弟生命的瞬间辉煌。这辉煌决不比四周燃烧的大火逊色。
盘砣真的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知是该走过去,让狼兄弟停下来,还是站在那里,等狼兄弟完成它们的伟业。
而就在这时,盘砣好像看到,从不远处烧荒的大火中滚过来一个火球,一直滚到了他的眼前,还不肯停下来。甚至他伸出双手想去挡住它,都没有能挡得住。那火球硬是闯进了他的胸膛。
顿时有一片大火,漫过了他的身体。这大火是从里向外烧的,先是从血里边烧起来,接着身体的其它部分也烧了起来。
盘砣觉得这场大火要烧死的不是眼前的杂草野树,也不是这群野性狂放的狼,这场大火真正要烧死的是他这个人。谁都不肯让大火把自己烧死,盘砣也一样。
盘砣伸出了手。似乎要去抓一个什么东西,来救他自己的命。这一抓还真的抓住了个东西。盘砣一看,抓住的是一只手。一只柔软细嫩的小手。
正是这样一只小手,救了他的命。因为,这是花木兰的手。
盘砣看到的,花木兰也看到了,而且花木兰的身体,好像也让火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