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事回到场部，找盘砣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盘砣不在，问通讯员，说他一大早，就拿着枪，骑着马走了。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盘砣去打猎，一定会喊上支齐。可这次不知为什么，盘砣没有喊他。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愿意对他说。
支齐到盘砣家问花木兰。一看花木兰两眼红肿。问花木兰出了什么事。花木兰说，昨天晚上，我和老盘吵架了。支齐说，为什么。花木兰说，还为什么。我骂了他。支齐说，你骂他什么。我说他是头骡子，看起来很大，还不如头驴。我骂过了，就后悔了，知道错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往回收。你要是见到他，告诉他，别生我的气。
一听花木兰这么说，支齐真想揍她。可这会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赶紧找到盘砣。盘砣不是别的男人，别的男人，常会被人骂。骂惯了。无所谓。盘砣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敢骂他。更别说是女人了。
荒野很大，可支齐还是在太阳要落山时找到了盘砣。
一路赶过来，不时看到有被打死的狼，一看狼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还有散布在四周的子弹壳，就知道这是盘砣干的。
狼的尸体成了标志。支齐在它的指引下，在穿越了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大戈壁后，跑进了胡杨林。
一进胡杨林，就看到了盘砣。
盘砣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一支步枪，看得出，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他的身边，躺着一匹马，那是他的坐骑，马还在，却已成了死马。而在他的四周，站着至少有十匹狼。每一匹狼都瞪着凶狠的眼睛。
不过，盘砣并没有害怕的样子，他把步枪高高举起。做好了与狼拼死一搏的准备。他不害怕，不是他知道自己还会活着。恰恰相反，他不害怕，是他知道了自己肯定会死。
当然，支齐出现了。看到了支齐，他不那么想了。他还会不害怕。可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再死。只是知道了这一点，盘砣并没有很高兴。
相反，当支齐用枪把他身边的狼赶走后，盘砣还朝着支齐大声喊道，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只能明天再往回走。没法走了。天已经黑了，看不见路不说。马只有一匹，却刚赶了半天路，根本没有力气再驮起两个人远行。经历了一场厮杀，盘砣的力气，差不多已经耗尽。也得赶紧补充些体力。
点起了一堆火。狼很害怕火。不过，他们点火，倒不是全为了让狼害怕。是他们需要火。戈壁滩上，不管白天多热，到了夜里，都会变冷。除了温暖外，他们还要用火烤些东西吃。这一天下来，肚子早饿了。不吃点东西，明天无法赶路。没有带吃的。只有躺在不远处的死狼。支齐走过去，用马刀砍下了一条狼腿。
狼肉在火焰里滴着血。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天上没有什么云，一看就是个好天。
有了阳光，火堆就没用了。支齐和盘砣用土把火埋了起来。然后他们去牵马。他们没有多想什么，只想着骑上马回到古尔图。
树林中有片草地。马在草地上。把马放在那里，是想让马吃饱了，好送他们回去。
他们来到了草地，看到了马。只是他们看到的马，不是站在那里的，而是躺在地上的。走近再一看，看到它已经死了。整个肚子都被撕开了。一看，就能看出是狼干的。
看来，这些狼一点儿也不傻。知道他们手里有枪，不能硬对着干。就把他们的马给杀死了。在这个季节的大戈壁上，没有马就会意味着没有命。
没有了马，没有枪，只是让他们觉得回家的路变得有些困难，但到底有多大困难。他们并不知道。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从来都不会把困难想得有多么了不起。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他们克服不了的。雪山草地，二万五千里，多难走的路，都能走过去。还有什么路不能走过去。
穿过胡杨林，朝营地方向走。走出胡杨林，来到一片大戈壁上。
走到中午了，才走出了山脚下的一片草滩。不知道离营地还有多远。
抬起头往东南方向望去。只望到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戈壁滩。这是一片真正的戈壁滩，除了沙土和石头再没有什么，偶尔有那么一两棵胡杨，孤独地站立着，虽然还没有死，但树干上已经几乎看不到绿色的叶子。
要回到营地，他们先得穿越这块戈壁。
如果有马还活着，这会很容易。就算马死了，如果没有那场厮杀，也会好一些。那场厮杀，差不多已经消耗了他们全部的气力。
他们知道这样的情况穿越这块戈壁是有些困难。
尽管想到了会遇到困难，但没有想到会遇到那么大的困难。
2、
同样还是那个太阳，你在别的地方，会觉得离你很远。可在戈壁滩上不一样。它好像从天空中掉了下来，掉在了你的头顶上。而它也不再是个光团，它变成了一个火球。这个大火球好像把你喜欢得不行，一步不舍地紧跟着你，让你无法甩掉它。你只好不停地流汗，用汗水抵挡着火球的烘烤。因为你不想让自己很快变成一具干尸。
毒辣的太阳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没有水。身上的水，只有那么多，流出一点，就会少一点。要是这样不停地流下去。一定会流干最后一滴水。没有了水，也就没有了命。要想活命，就得有水。可是水在什么地方呢。一眼看过去，看不到河，看不到泉，也看不到湖。就算能看到前边一个地方，水气缭绕清波荡漾，也不过是老天在逗你玩，等你走过去了，它就没有了。让你白白欢喜一场，陷入更大的绝望。
一般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不绝望。但要想让盘砣和支齐绝望，却并不容易。这两个男人至少打过十次以上的恶仗，而每一仗都是和死神相遇，并凭着智慧和胆量打败了它。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这次的敌人不是人，而是炎热，是干渴，是饥饿。这三个死敌，随便遇到其中的一个，都可能会让他们没有命。而同时遇到了它们，会是什么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先是盘砣趴到了地上，没法再往前走了。盘砣经历了那场厮杀，耗掉的力气，比支齐要多一些。而年龄却又比支齐大了一点。
看到盘砣走不动了，支齐走过来，弯下腰把盘砣扶起来，让盘砣趴到他了背上。这算不了个什么，打过仗的男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身边的战友受了伤，或走不动了。都会把他背在身上，带着他往前走。
盘砣没说什么。不是他没说的。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他知道，不让支齐背。支齐不会愿意。他要知道，让支齐背着走。不但不能不走得太远，更不能走得太快。支齐这会儿正在做的一件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可以做成。
果然和盘砣想的一样，真的没有走出多长一段路。支齐的腿就有点打颤了。接着，一个很小的石块，把支齐绊了一下，支齐就一下子就趴到了地上。
两个男人全趴到了地上。其实，他们看到了前边有几棵野树。支齐想把盘砣背到野树下。树下至少会一片凉荫，让他们能躲开一会天上大火球的直接烘烤。如果他们有运气的话，没准会在树下面，找到一口泉水。这一阵子，只要有水，他们的命，就不会被烤成焦炭。
可这会儿，就是这一点想法，支齐似乎已经做不到了。他刚才只比盘砣多那么一点力气，而这点力气已经让他用掉了。
看来那个老公狼，早就算到了这一步。他去杀死他们的坐骑时，就想到了这一点。老公狼知道，就算他不直接把他们吃掉。大戈壁和烈日，也会替他报仇的。看来老公狼的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
盘砣以为支齐身上还会有一些力气。他到底要比盘砣年轻那么一点。他想如果支齐能把他丢下，自己坚持往前走。很有可能还会走出去。
好像支齐已经知道了盘砣心里在想什么。他坚决不让盘砣继续往下说。可嘴巴长在盘砣脸上，盘砣真的要说，支齐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盘砣说了把他丢下的话，让支齐先走。
支齐说古尔图离不开盘砣，烧荒的大战役正等着盘砣去指挥。支齐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把盘砣丢下不管。
好像是烧荒两个字给了他一股力气，支齐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把盘砣又背到了身上。看他的样子，似乎能背着盘砣继续再走一百里。
可支齐走了只有十步，就再次趴到了地上。
而且这次趴下后，他们的脸就贴在了地上，似乎再也抬不起来了。
可盘砣想让支齐先走。盘砣说，你不要再管我了，你走吧。你一定要走出去。你一定能走出去。走出去后，替我办两件事。一件是给花木兰自由，另一件替我指挥完成大烧荒的任务。
支齐的脸也贴在戈壁上，支齐说，我们歇一会再走，你放心吧，我们肯定能走出去的。这算个什么，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坚守山头，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还有大炮轰，机枪扫。我们都以为那次就会彻底光荣了。但结果呢，我们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
他们还在说话，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因为，说话也需要力气。
就在这时，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好像是马蹄声，他们不由得激动起来。肯定是救他们的马队来了。
朝着响声传过来的方向看。
真的在一片如浪翻滚的干热蒸气里，看到了一些晃动的影子。
似乎是一个马队正朝他们跑来。
